柳远心里没有底,所以才搬出六扇门,他期望对方能俯首于朝廷的威严之下,事先他并没有经过思考就拦在子青前面,至于后面会发生的事他更是没有预料。看着子青如魔鬼一般可怕的眼神,他也颤栗不已,身上冷汗直冒,身体机械般的站着,形如枯木一阵微风即可吹倒。
万幸的是,子青走了。柳远心里不明白他是不是因为畏惧朝廷才放过他们,他也无心多想。看着子青离开的背影,长舒一口气。他并不知道自己刚刚离死亡有多近,现在他高兴的是他救下了一条命,尽管那人不久前才让他陷入昏迷。
衡崇阳放开了柳远的裤腿,瘫在地上。尽管身上沾满了血迹,脸上布满了污垢,眼睛也被血丝遮住了光明,这些他都无心去管。死亡的恐惧散去心里有了一种仿佛重生的喜悦。
太阳西倾,尘世的光明正逐渐变暗。
柳远看着地上的横崇阳,已然忘却了刚刚他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他附身下去替他整理脸上的污垢和血迹。这一切在唐觉看来是那样的违和,他感觉莫名其妙。他不想多做停留,更不想去管地上那个面目丑恶的人。
“行了,人也救了。咱们赶紧走吧。”
柳远想将横崇阳扶起来,招手叫一旁的唐觉过来帮忙。
唐觉摇摇头,冲柳远吼道。“你疯啦,你要带他一起上路吗?”
“那总不能丢下他不管吧。”
“你刚刚也看见了。”唐觉有些生气,指着横崇阳说道。“他就不是个好人,你救他一命对他来说已经是上天开眼了,就让他在荒郊野外自生自灭吧。”
“刚刚那人说把他交给我了,我就不能丢下他不管,如果他真的是一个坏人,就把他带去开封交给衙门。”
“要带你带,我不带。”唐觉越说越气,不想再管二人,驾车离去。
柳远虽说有些失落但也无可奈可,他与唐觉只是几日相识,知道不能勉强他做任何事,更何况这是自己执意揽下来的。
柳远费了老大的力才将横崇阳拖到路旁一颗树下,见他双目紧闭猜想他应该是昏迷了。他扯了一把地上的青草,为他擦去身上的血迹。
这时横崇阳突然剧烈的咳嗽两声,吓得柳远手中的草掉落一地,这时见他睁开了双眼,双眼被血迹染红,看起来像一个吸血的魔鬼,狰狞可怕,这魔鬼开始抬起双手,在他眼前摸索,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谁,是谁,谁在这里。”
柳远下意识的退了两步,他心里依然害怕着这个人。
“你没事吧,眼睛能看见吗?”
“眼睛。”横崇阳用双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发现只能看见微弱的影像。
“小兄弟,你能不能帮我打一些水来,我洗洗眼睛。”
柳远举目环顾一周,发现周围都是一些浅草和稀松的树木,又侧耳倾听,缓缓的微风中传来了溪水碰撞石头的声音,他顺着声音找过去,在一处草丛里发现了一条小溪流。
柳远将树叶弯曲成漏斗形方便装水,尽管不太牢靠在回来的路上水洒了不少,但是里面仅剩的水也足够横崇阳清洗眼睛。
横崇阳看着眼前的柳远感觉有些熟悉,他知道正是眼前这个救了他一命,虽说他之前行走江湖作恶多端,江湖中人该有的义气还是有的。
他当即跪下给柳远磕头,感谢他的救命之恩。此时日近黄昏,柳远看着从树梢间洒落的斜阳在横崇阳光滑的脑袋上熠熠生辉,感触颇多,他很庆幸自己刚刚的勇敢无畏挽救了一条罪恶的生命,解下来他希望而这条生命能逃离往日的罪恶重新做人。他心里默认着师傅你看见了吗?
等横崇阳再次抬头看着柳远,他忽然想到眼前的救命恩人,正是自己刚刚下重手的那个年轻人。旋即抽了自己几耳光,祈求他的原谅。
柳远立即阻止他,劝慰道。“行了,之前的事就算了,我有事要问你。”
“恩人你问吧什么事,我一定知无不言。”
“你是谁,之前杀追杀你的是什么人。”
“我。”横崇阳有些难以启齿。“横崇阳,我还有两个哥哥,你已经见过了,之前我们在漠北被人称作漠北三煞,可惜。”他说着想起了他那两兄弟的死状,心里难过,低头不语。
“那他为什么要杀你,那人是谁。”
横崇阳整理了自己的思绪,缓缓说道。“他叫子青,是一个杀手,在杀手榜上排名第五。至于为什么要杀我门,我想……。”横崇阳想起刚刚是自己三兄弟主动挑事,便没在说下去。
“那你们是坏人吗?”
“坏人?”横崇阳陷入沉思,思索过往,他们三兄弟为了证明自己的武艺,的确杀过不少人,他不置可否。“是吧。”
“那就好,跟我去开封,把你做过的坏事一一交代清楚。”
“不行。”横崇阳语气强硬。“兄弟二人命丧他人之手,我要先替他们报仇。”
“报仇的事交给朝廷。他无故杀人,等我回六扇门把此事上报给朝廷,让六扇门的弟兄们替你报仇。”
“不行。”横崇阳说道。“江湖事,江湖了。多谢你的救命之恩,等我报了仇,如过还活着我一定去京城找你。”
横崇阳咬咬牙不顾身上受的伤,拼命想站起来,但是他双腿上的两处剑伤太深,暂时失去了知觉,还没等站起来,双脚一滑向前栽了下去。
柳远急忙上前扶住他,但是他的小身板根本承受不了如此的重量,人没扶住,反倒被横崇阳压在身下。柳远想推开他,任凭他如何使劲,横崇阳巍然不动,柳远渐渐感觉自己呼吸困难,正当他慌乱无措时,突然发现有一个身影从路旁急匆匆的跑过来。
此人是刚刚驾车离开的唐觉,唐觉和柳远费了老大的劲才将横崇阳推开,柳远精疲力尽,躺在地上大口的呼吸。唐觉等到柳远呼吸逐渐平缓,将他从地上拉起来。然后得意的说道。
“看吧,我就说他不的好人,我要是晚来一会儿,你就没命了。”
柳远看见唐觉那张熟悉的笑脸,无名的欢喜从心底迸发。“不是你想的那样,你不是走了嘛,怎么又回来了。”
唐觉看了一眼路旁的马车,马车车帘被人掀开半角,他夫人正在看着这一切。唐觉说道。“你大嫂说,天快黑了,把你一个人扔下她于心不忍,我这不就回来。”
柳远冲着马车里的大嫂笑了笑,表示谢意,大嫂虚弱白净的脸挤出了一个浅笑,随即便放下了车帘。
“走吧。”唐觉拍了拍柳远身上的灰尘说道。
“把他也带上,交给开封衙门。”
“还要带上他,刚刚他差点把你掐死。”
“没有的事。”柳远笑了笑解释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唐觉见他如此坚持,也不好再说什么。“行吧。我刚刚看见前面有个小村庄,天黑之前能赶到,去那里找户人家歇息一晚再做打算。”他们不顾横崇阳言语的反抗,将他抬上了马车。
唐觉驾车驶离官道,进入一狭长的小路,道路崎岖不平刚好能容一俩马车通过,路尽头是一处山坡,一条小溪顺着山坡蜿蜒而下,小溪旁有几户人家,天黑尽,四周静静悄悄,只有几处正在闪动的昏黄的灯火。
唐觉下了马车,独自进入村庄,不消片刻又一脸得意洋洋的神色回来了。
“行了,有一户人家愿意留我们过一夜,走吧。”
他们把马车留在远处,唐觉扶着他夫人,柳远搀扶着横崇阳,慢悠悠的走进村庄,在村庄的最里面,有一处茅草搭建的小院子。院子前站立着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女子,她身后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露出半个身子,胆怯的盯着柳远一行人。
等唐觉等人靠近,女子替他们打开院门,将一行人领进屋,那小女孩则目不转睛的顶着横崇阳看。柳远虽然将他身上稍微清理了一下,可衣服上的血迹,却处理不掉。
女子也发现了横崇阳身上的血迹,却没有多看一眼。矮身对身后的小女孩说道。“小白乖,你先去王婆家,妈妈待会就过去。”小女孩嗯了一声,便跑开了。
“你女儿真可爱,多大了?”唐觉夫人问道。
“四岁了,有些害羞。”说完倒了一杯茶递给她。“我这屋子不大,只有里屋一张床,不过将这些板凳归置归置铺上被子也能睡人,你们别嫌弃。”
“姑娘客气了。”唐觉说道。“出门在外,能有地方安身就不错了。不过我看你屋内有些冷清,姑娘一个人住吗,你丈夫了?”
“我夫君进京赶考,还未归来。”说着拿起了桌上的松油灯进了里屋,从里屋拿了一套粗布衣服出来。
“你们这位朋友好像受伤了,把这个换上吧。”说着便把衣服递给横崇阳。
灯影闪烁,给女子本就秀丽的脸更添了一种朦胧美,眼神温柔清澈。横崇阳痴痴的望着,从来没有一个女人用这么温柔的眼神看着他。他不知所措。
柳远接过衣服,解释道。“他这是不小心摔的。”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淡而正常,不能让她看出半点不妥来。
“噢。”女子似乎信了,转身对唐觉说道。“外面厨房还有点剩余的饭菜,你们要是饿了,热一热就可以吃。我今晚睡在旁边的王婆家,如果有什么需要可以过去找我。”说完放下油灯便走了。
唐觉送她出了院子,关好院门,顺道去厨房看了看,厨房简单而干净,各类用具一应俱全,在角落的柜子了放了些许的碗碟和两双筷子,柜子旁挂着一把菜刀和一个木勺。
屋内横崇阳已经换好衣服,虽说有些小,但是干净且温暖,他对这身衣服爱不释手,不停的摸这摸那。
行了一天的路,几人都有些疲劳,唐觉的夫人没有吃饭的胃口便早早的进屋睡了,唐觉看着柳远想让他去厨房弄点吃的,柳远又看向横崇阳,横崇阳心领神会,抬了抬还没好腿表示无能为力,柳远无奈。
吃完饭几人也没说话的力气,各自去睡了。
明月悄然升起,世间万物都被披上了一层厚厚的白霜,溪水平和而缓慢的向远去流去,溪水旁的一棵大树上有几只小鸟正蜷缩着身子,享受黑夜独一无二的静谧。
子夜,万物沉睡。厚云遮住了月光,天地褪色,蒙上了一层灰色的影子。
柳远正在酣睡,他全然不知屋里有人偷偷的走了出去,而院内一个身着青衣长衫的男子早已等候多时,此人正是子青。
“我早该看出来了是你。”子青首先开口问道。
“我退出江湖多年,早就名声不在,一时认不出不奇怪。”
“一切相逢皆是命中注定,既然如此我也不逃避。今晚不管结果如何,我只希望你能答应我一件事。”
“我们并非生死之斗,不用如此。”
“放过昭河。”
“唉,好吧。答应你。”
昭河就是子青身边的小孩,此时他正站在子青十步之外,拿着一本书,问道。“划吗?”
子青道。“先等等。”
子青提剑在手,剑未出鞘,却挡不住凌冽的杀意,两人之间五步的距离空间仿佛凝结,身未动意先行,两人都不敢贸然出手,都在寻找对方可能出现的破绽,那怕只有一丝,也是他们取胜的关键。
层云流动,明月耀首。子青手握长剑已然要出手。这时对方却突然开口说道。
“好熟悉的剑,只是你用别人的剑,就算打败了我,那我是败在你的手上还是他的手上。”
这句话明显触动了子青,原本空明的思绪竟产生了一丝慌乱,这正是破绽所在。子青挥剑出鞘,大喝一声。
“要你管。”
这时门突然被打开,柳远冲屋里冲了出来,挡在唐觉的前面,指着子青骂道。“你想干嘛,你这个人怎么能言而无信。你不说把人交给我了吗?怎么又追来了。”柳远临时睡的床并不宽敞。横崇阳身形巨大被他占了一大半,柳远睡不踏实,朦胧中听见有人在屋外讲话,好奇的出来看看,发现是子青以为他追过来是要杀横崇阳,便迫不及待的冲出来。
子青放下剑。“我这次不是来找你的,与你无关。”
“怎么就与我无关。”
柳远话未说完,突然有人从背后拍了他一掌,他双眼一黑,意识全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