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游和周放在等登机,鹿游正在清点从免税店买的一应礼品。按照周放的解释,她回家后会面对千军万马的亲戚朋友。她还在查口红,周放突然问:
“玩的开心吗?游乐园。”
“开心…所有人都在往我脸上呲水。”鹿游笑,“你说猫不会有事吧,我听说有的人托运宠物,下来就是一具尸体了。”
“应该没事,我订了有氧舱,也办了保险。”
鹿游失笑,“我可不想要理赔。”
“可能下了飞机,说不定你的猫没死,我…”
未等周放说完,鹿游以迅雷速度撕住周放的嘴巴。
“你再瞎胡说一句。”
周放失笑,“很疼。”
鹿游松手。
“你手劲真大。”
鹿游因为晕机提前吃了晕车药,一上飞机就睡得昏头转向,中间两顿饭都没吃,等飞机落了地,还是周放把她叫醒。她下了飞机也没有好转,反而在海关时终于狂吐不止,直吐出绿色不明液体。周放和她共同站在臭气熏天的呕吐物中,朝路过的行人致歉,那些行人倒也不好说什么,满脸厌恶地绕开就是。好在班次很早,海关的人还不多。
周全很快小跑而来,来时鹿游正坐在行李车上,她虚弱地还有一缕魂,面色土灰,表情也尴尬难看。周放正和保洁人员一起处理那滩惨烈的呕吐物。
几年未见,周全还是老样子,只是现在他有点烦闷似得,见到周放的态度十分生硬。
“周总有事找你。”周全通知道,“您上小刘的车吧。”
“我呢?”鹿游问。
“您先和我回家,我联系王医生给您看看。”
鹿游看一眼周放,周放笑笑:“你这样也没法跟我去呀,我见完就回去找你,好吗?”
鹿游点点头,尽管她难受得厉害,也实在不想和周放分开。
鹿游先行回到了那栋阴森别墅,旧时摆设一应未变,只是客厅里的茶几沙发都被挪走,换上了一架巨大的白色三角钢琴。鹿游回到她的房间,里面像被封印,时间不曾侵扰,连购物袋的摆放都没变。
她不受控地将那些曾经的辉煌战利品一一打开查看,它们还被好好的存放着,甚至闪烁着不变的光泽。那猫是第一次来这个家,它好奇地在购物袋间穿梭,对每只皮包都闻来闻去。她看着那只猫在包之间乱跳,想起了美狄亚,它自然没跟着一起去美国,它去了哪,音信全无,既算现在她去问,周全也完全是在敷衍,她已经懒得去管了。
鹿游疲惫,她躺在床上等王大夫,甚至又听见了车子碾过地面的声音。按照周全所说,晚上还有一场家庭宴会等着她参加,她真不想去。
王医生给她吊了一瓶盐水,和一小瓶消炎药。那消炎药打得她血管生疼,不管怎么调慢滴管的速度也没用。周全送来晚上要穿的礼服和一应配饰,没有一点可以妥协的可能——他将那些包装袋一一放在鹿游的化妆台上,逐个拿出来叮嘱,又逐个放了回去。
“记好了吗?”
“没有。”
周全有些无奈。
“就不能不去吗?”鹿游祈求,“我很难受,想吐。”
“再说吧。”
说罢周全就离开。
那只猫在鹿游脚边走来走去,时不时用头抵她的小腿,想要鹿游摸摸它。鹿游看着猫,生出厌烦。她已经这么难受了,这没良心的东西,却只想它自己。
鹿游恼火,烦躁不堪。
“你也给我滚出去!”
她发脾气,可猫听不懂,见鹿游吼它,它缩了缩头,向后退了几步,仍无辜地看她。
那大厅金碧辉煌,刀叉明晃晃地照眼睛,花团锦簇着,到处充满浓郁的异香,行走在花间的人或走或坐,全是满面红光,全没一个都不认识,这是什么狗屁家庭晚会。
现在鹿游比刚下飞机那会还难受,心里只想把整个大厅都砸个稀巴烂。
好在她对处理这种绝境已经很有一套,她火速找一个角落冷静,而那角落也有人,那人正在一架黑色钢琴背后,弹肖邦的《冬风》。
鹿游起初以为那钢琴是自动的,等绕过去才发现有人,钢琴凳上坐着一个清冷的女孩,她看起来二十五六岁,穿着烟灰色纱裙,头发束成一条很长的低马尾。她的鼻子格外挺拔,挺拔地像个男人,但她的眉眼清淡,嘴巴抿在一起,眼睑总是垂着,显出婉约的气质,像一个有些高傲的女版周放。
那女孩也注意到鹿游,她一愣,非常笃定地问道:“鹿游?”
“你是谁?”鹿游皱眉,她真讨厌这种所有人都认识她但她不认识所有人的感觉。
未等那女孩回答,周昇突然出现在鹿游旁边,为她介绍。
“这是你大伯的女儿,你堂姐,周扬灵。”
鹿游被吓得跳开。
周昇老了许多,他的头发已快全白了,面色灰蒙蒙的,只是精神看起来还不错。
“回来了?”周昇倒很亲切,“本来想让你休息休息,但难得大家都来了,你也该认识认识。早先叫周放带你出国去,走得太着急。中途叫他带你回来,他怎么都不肯。”
“爸…”鹿游很快露出一个微笑,又对周扬灵打招呼,“姐姐好。”
周扬灵也淡淡地笑以回敬。
“在国外还习惯吗?”
“嗯。”
“外语说的如何?”
“凑合吧。”
周昇笑,“凑合就行,凑合已经够用。这两年我身体不好,本来打算到洛城看看你们俩,怎么也未成行。想着平日多和你们联系,却又时差不断。况且你是不是怨恨我,估计会很不愿和我说话,因此这两年我和你也没打上几通电话,不过你的情况我却一直听闻。我知道你学钢琴?”
“嗯。”
“喜欢弹什么?”
鹿游张口结舌,便胡说:“贝多芬。”
周昇笑。
邪了门,他一笑,鹿游竟也跟着发自真心的笑起来。
“很好,能不能弹一曲我听听。”
邪了门,她竟乖乖坐下来,还问:“弹什么?”
“什么都行。”
她弹了《悲怆奏鸣曲》。
情绪倒适合,架势摆得也气派,就是弹得烂极了。
她刚一弹琴,就不知从哪围拢来一群人,她更紧张,手指都在抖,不禁手指不听使唤地滑音,脑子干脆忘了乐谱。鹿游当下羞怯难当,真想一走了之,真想站起了身大喊“我要吐!”
她紧张地停下手,听见有人忍不住笑出声,她抬头,发现大家都尴尬极了。
她歉意地笑,还没说话,周昇替她道:“她还倒着时差呢,大家见笑了。”
而后周遭一干人等像是得了圣旨,立马附和,对鹿游刚下飞机就来参加宴会表示赞扬,纷纷挺身而出,为她找起恰当的借口。
紧接着由何茜带领一干富家公子小姐走到鹿游跟前,他们友好地打招呼。有一个叫赖关雷的二世祖留了他的电话。由他带头,鹿游又加了一群人的好友。这群人统一穿着华丽蓬松的礼服,各自喷着你侬我侬的香水,欢笑着,一一朝鹿游发问。譬如,在外国哪里上学,上了什么学,喜欢什么演员,明星。
那个叫赖关雷的尤其热情。那人从头到脚都流露着二流子的气质,不管是超大花纹的潮牌内搭、荡里当啷的手环,还是那挑个不停的眉毛。
他废话极多,力邀鹿游去看他的新车,又夸奖鹿游的眼睛。
“那是隐形眼镜吗?”
这老套的搭讪方式。
“不是。”鹿游笑笑。
“真的?”
“五千块钱卖给你,我的俩眼珠子。”鹿游回答。
大家都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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