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赭圻城再坚固,没有粮草接济亦是白搭,偏将军徐矫开城突围,城池最终落入赤炎军手中,文聘挥军驻守赭圻城。
东吴军总兵力达到六七万,赤炎军不过区区三万,近十万大军、数以千计的大小战船遮蔽长江,对峙于雀尾。
朱治洞悉敌军弱点,赤炎军远在江东腹地,粮草不济,只须坚守些时日,敌军不战自溃。
东吴军自恃本土作战,可以打持久战,显然赤炎军却不能等,定鼎东南在此一战,惟有速战速决,击败朱治所部,则皖城旦夕可破,只须顺江而下攻入秣陵擒杀孙权,江东诸郡县传檄可定。
形势之严峻,赤炎军诸将心中有数,攻之则无必胜之把握;相峙,则敌军粮草充足,已方已无足够多的粮草,可谓进退两难。
当晚主帅文聘召集了军中诸将,在军府商议军情。
争对目下战事,众人研讨半宿,越是讨论越是觉得形势不容乐观。
向宠此番伏击东吴军,射杀朱桓,立下头功,其为人谨慎,眉头皱成一个川字,颔首道:“将军,我军兵马不过三万,不及东吴军一半,兵力本就处在劣势,今又分守水路大营,唯恐为东吴军所趁。”
向宠的意见很是中肯,贴切眼下情势,文聘听罢亦颇觉得有几分道理,认真思考此中细节。
在诸将思索间,雷绪却进一步为诸将解说眼前战事的困境,他道:“将军,九江之地连年战乱,百姓十不存一,粮草紧缺,此番出兵粮草不过足以支撑半月,幸赖劫得敌军粮草,尚可支撑些时日。”
言讫向宠对文聘肃然道:“将军,朱治非常人也,乃东吴宿将,颇有将略,善权变之道,不可小觑。”
孙子兵法有云:“饱能饥之。”出奇制胜在于思敌人所不及,粮草乃两军对决胜负之关键。
“末将有一计可助大军破敌?”
诸将闻言视其人,只见关羽眯着丹凤眼,单手捋过美髯,口出狂言道,
文聘倒是沉住气,深深地打量了关羽一眼道:“关将军有何良策?且速速道来。”
关羽随即向文聘提出一个极其大胆的军事计划:进据钱溪!
“贼据上流,兵强地胜,我军相持有余,灭之不足。若出奇兵数千潜入叛军背后,依险筑城,伺机发动进攻,则叛军首尾难顾,进退两难,我军切断中游,叛军粮运自会艰难,此乃制敌奇策,据夜枭暗查来报,钱溪!那一带江面狭窄,离我大军不远,江中有激流漩涡,船只经过必须紧靠岸行,又有横浦可隐蔽船舰,千人守险,万人不能过,要津之地,莫出于此。”
钱溪位于春谷上游,插入敌军后方,劫断敌军粮道,皆因春谷江东军粮草补给线多是自皖城经钱溪的长江水路,这一招与官渡战中曹操火烧袁绍乌巢屯粮相似,却更加狠毒,直接掐断你的粮道。
七月的长江,上下天光,一碧万顷,关羽与文聘并肩站立船头,遥望浓湖那一座接一座的水寨,以及填满长江的楼船。
文聘目光中流动着坚毅之色:“关将军,此去极为凶险,伺机而动,立足钱溪,孤军坚守,事关伐吴成败,毕其功于一役,就在钱溪。”
关羽手捋美髯,目光坚毅,行军打仗要冒险,前路难料,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谋士们尚可自诩算无遗策,然真刀实枪全靠将士们,足见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倘若稍有闪失,中途被歼灭,大军士气必然低落,伐吴之战功败垂成。
敌军水寨连绵十余里,不容船队越过敌营,唯恐为敌军包围,关平眼见父亲向主帅文聘立下军令状,誓要坚守住钱溪,然眼下情势却不容乐观,为此颇为忧心忡忡,然而关羽早已成竹在胸,意欲不费一兵一卒便安全穿越敌人控制的江面。
关羽命廖化率两千水军将士,乘两百条快船溯江而上,进逼东吴军水寨,待敌军发现,速速退去,如此连续三日行事。
接到敌军诡异行事的探报,东吴军诸将纷纷猜测关羽所部兵马之意图,主帅朱治生出轻视之心道:“关羽自恃勇猛,有袭取皖城之意,欲抄我等后路,我等兵力占优,尚不敢越过他们去取巢湖贼营,关羽乃当世虎将,纵横中原不假,若论水战争锋,妄图据我上流,可谓自来送死。”
关羽所部荆州水军接二连三进而复退,东吴军以为常事,遂放松警惕,第三日午夜,关羽亲率船队逼近敌军水寨,东吴军船桅杆顶上的哨兵看了看,又倒下睡觉去了。
江面东风正急,船队到达敌军控制的水域,突然扯起长帆,顺风破浪,一条条轻舸象离弦的箭,穿越巢湖口、白水口、雀尾,直奔钱溪而去。
东吴军诸将集体被关羽耍了猴,主帅朱治方才如梦方醒,急令部将马忠率船队沿岸尾随追赶。
两支船队前后追击,马忠正追得兴起,却发现关羽所部水军忽然在离钱溪不远的景江浦缓缓停了下来,摆出一副意欲决战的架式。
马忠畏惧关羽勇猛,未曾洞悉其真实意图的前提下,停军不前,再者他奉命监视,尚无中军支援,无必胜之把握,两军遂静悄悄对峙,一时局势甚为诡异波澜。
不料关羽早已下令部将廖化与关平另率八十余艘船舰抢先进入钱溪,抢立水寨,等到水寨完工,关羽掉头率船队驶入营寨,把目瞪口呆的马忠扔在景江浦。
至此老将朱治终于明白关羽真实的战略意图,他并非攻打皖城,而是要断己方的粮道。
朱治大吼一声,当机立断集合手下精兵三万,水陆并进,扑向钱溪。
朱治自恃人多势众,勇猛无敌,却落入关羽算计之中,他料定东吴军必绝地反击,方择钱溪下寨。
钱溪江岸狭窄,水流湍急,奔腾的江水形成巨大漩涡,东吴军船舰众多,一古脑冲上去,前锋战船旋入水涡之中,拥挤堵塞,一时乱了阵形,关羽趁势派廖化与关平打头阵发起冲锋,处于混乱状态的东吴水军遭遇袭击,纷纷后退,编队更加混乱,后面的船舰无法接应,东吴水军大败,朱治无奈退回浓湖。
当断则断,扬长避短,朱治决心弃船登岸,率两万余步骑由陆路进攻钱溪。
赭圻城的赤炎军主帅文聘察觉到敌军异常的兵马调动,心知必然是关羽已然得手,为缓解钱溪压力,文聘率军乘走舸猛攻浓湖守军。
果然,留守的绥南将军诸葛瑾抵挡不住赤炎军的猛攻,急召朱治回援,老将朱治心中大骂诸葛瑾书生误国,然其深知若浓湖大寨丢失,大军必不战自溃,只得回军救援。
朱治一计不成,又心生一计,此乃攻心毒计,命麾下三军将士唱和“钱溪平定,关羽授首”的谣言,以迷惑敌军军心,不想文聘一眼便识破朱治图谋,安抚诸将道:“我五千大军尽出,岂有无一人逃回之理?此乃敌将奸计,且观本将退敌!”
文聘向来治军严谨,一如既往地镇定自若,指挥船队顶住朱治反攻,恰此时钱溪捷报传来,附带战利品割下的敌人耳鼻,文聘命人把战利品当作礼物送入敌营。
一支支羽翎箭穿着东吴军的耳朵、鼻子钉在船板之上,谣言不攻自破,东吴军士气大跌,文聘顺势退回赭圻大营。
一夜之间形势逆转,赤炎军粮少,尚能坚持些时日,东吴军粮多,却吃不上,从皖城过来运粮送米的船队只能远远呆望着钱溪水寨,却无能为力。
关羽所部水军停泊立寨处,与白水口东吴水寨,尚有数里之遥,马忠得朱治将令之后调集数艘艨艟,以一艘斗舰为座船,驶出白水口水寨,往钱溪而来。
大江东去,景江浦一代江面宽阔,水流湍急,滚滚大江日夜奔流不息,前番朱治亲率水军来攻,船舰卷入旋涡之中,被荆州水军迎头痛击,结果大败而归。
故而马忠吸取了教训,率领数十艨艟斗舰绕过旋涡随即顺江而下,又有数艘走舸在大队之前以为前锋,不多时便与敌军赤马遭遇,那走舸上不过两个桨手,两个水鬼,见势不妙调转船头,飞一般的划向水寨报信。
关羽闻讯,登上敌台远眺,见东吴水军不过数十战船,心下了然,环顾左右,厉声喝道:“关平何在?”
关平抱拳道:“末将在!”
“命你为主将,率两千大军前去迎敌!”
一旁的部将廖化忍不住劝道:“君侯,此去凶险,少将军尚年幼,不如由末将代劳,前去迎敌。”
关羽凤目怒瞪,冷哼一声,高傲道:“虎父无犬子,我关氏儿郎既已投军报国,便是我赤炎男儿,军中无亲疏之别,自当尊奉将令行事。”
言讫他凤目看向关平勉励道:“你乃关某长子,定要扬我赤炎军威,去吧!”
关平慨然应诺,收拾甲胄背负长弓长枪,领亲卫数十登船出寨,关羽到底心系长子,又令廖化从旁接应,以防不测。
见敌船数十艘出寨迎战,马忠目测双方距离,待敌船靠近,猛然擂鼓,就听艨艟战船上接连响起弓弦弹动之声,沉重的拍杆呼啸而出,砸向敌船。
反观荆州水军新式艨艟战舰尽皆加厚了的蒙皮,眼见被蒙皮的弹性所延缓,除去被砸断数根旗杆和木桨之外,倒也损伤不大。
荆州水军将士见状,心下大定,驱使战舰逼近。
马忠见状眼神一缩,指挥弓箭手放箭,而关平亦不甘示弱,以船舷上的女墙为遮蔽,用弓弩反击,就见江面上箭如雨下,转瞬之间双方战船上,都笼罩在密密麻麻的箭雨之下,然而箭雨落下,却多数被生牛皮制成的蒙皮反弹入水,唯有射在木制船身上的羽箭,随着战舰颤抖不休。
和有蒙皮且船身高大的艨艟战舰相比,走舸之上唯有借助女墙躲避的水卒,便立即出现了伤亡,好在走舸转动灵活,在水中迅疾如飞,很快便分开水浪,隐藏到艨艟斗舰之后。
箭雨倾盆之后,很快双方船舰便冲撞到一起,犬牙交错,近身肉搏。
马忠一眼便看到了关平,当下弯弓搭箭,向关平射去,关平甚为机敏,眼见这一箭势如流星,不敢大意拧身避开,那箭矢擦着他的头盔“咄”地一声射入身后桅杆,箭尾剧烈颤动。
关平随着父亲征战,弓马娴熟,箭法不错,岂能使得敌将猖獗?抬眼一瞄,手上已捻了一支箭矢,运气开弓,就听“嗖”地箭已离弦,锐利的三棱箭头在阳光下闪着令人心悸的寒光,直扑向马忠面门。
“不好!”马忠大喝一声,不及避让,抬手挥动长弓,将羽箭格挡开,那箭矢被他拨开却去势不减,射入另一艘艨艟战船上的水卒胸口,一箭毙命,而马忠左臂却为流矢所伤。
两员虎将隔船互射,不过瞬息之间,双方战船此时彼此冲撞,然而荆州水军新式艨艟战舰上更为精良,很快便有两艘东吴斗舰被撞得得木屑横飞,女墙歪倒,更为严重的,则船舷漏水,无法行驶。
马忠见状,急令大军强攻,当此时不能言退,否则被追击之后损失更为惨重。
然而艨艟战船机动性很好,虽与其接触,却能立即远离,若置之不理,则又上前冲撞,数次之后东吴战船已有三艘沉没,落水将士干脆攀附船身,试图夺船,女墙开口处枪矛乱刺,很多水卒避之不及,惨死江中。
负伤的马忠即便心有不甘,只能率部脱离战场,向水寨回转。
“敌军在钱溪,则我粮草不得通过,须将其水寨攻破,否则腹背受敌。”朱治听了马忠关于景江浦水战的汇报之后,急命马忠,陶亮,张霸等七路大军强攻钱溪水寨。
马忠乃关羽手下败将,奉主帅朱治之命前来强攻,靠近钱溪扎下水寨,再次率百余艘斗舰数次强攻,结果皆大败而归。
而自皖城而来的东吴运粮船队强突钱溪,结果十余万石粮草成了关羽的军粮,钱溪水寨五千孤军劲卒在六万余东吴军重重包围之中屹立不倒,关羽的将旗始终飘扬在钱溪的水面。
绥南将军诸葛瑾得知后哀叹道:“敌军已入心腹,大军危矣!”
形势万分紧急,东吴军陷入一片恐慌,朱治再次来到中军大帐,对诸葛瑾道:“大军危在旦夕,三十六计走为上计,速速备齐营中骑兵,退往牛渚,再从长计议。”
诸葛瑾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忙不迭的点头答应。
主帅遁走,只留下浓湖五万大军,东吴军只能无奈投降,文聘亲率大军前来接收降兵降将。
对于双方普通军士而言,大势已去,弃甲投降乃保命之道,抵抗下去,只有无谓的流血牺牲。
文聘即令向宠前去追击敌军,诸葛瑾受伤被俘,马忠被乱兵分尸,陶亮与张霸等将校投降,只有朱治率千余残军遁至牛渚,长江防线转瞬间土崩瓦解,据守春谷的徐矫也人头落地。
水军西进皖城,与赤炎军主力合力猛攻皖城,而沿江诸多县城纷纷上表请降,东南震动,平定江东可谓指日可待。
而此番首功者当为关羽关云长,单刀西来,御刀凌波,孤舟闯营,纵横于数万大军之间,数万战士齐解甲,一战东南定,至此迈入天下名将行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