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匹马飞驰而来,卷起漫天的蚁尸,犹如疾风吹动草原上带烟的野火。
马上的人费力地勒住缰绳,不是他,是竹哥。
竹哥见到我,惊讶地问道:
“祝小姐何往?”
我说:
“我要去天宫找爸爸,他让我去礼部上班。”
竹哥跳下马来,那马见到我,似乎忘记自己戴了笼头,凑过来咬我。
竹哥喝住了马,对我说:
“祝小姐可有调令?”
我说:
“没有,但是我爸爸可以补办,再去庄主那里申请一个腰牌,就行了。”
竹哥说:
“你没有拿仙籍去,怎么去礼部上班呢?”
我一呆,确实,没有仙籍,就得不到仙界承认,别说礼部上班了,住个悦来客栈都没辙,只能在结界外过夜,很可能碰上野神仙非礼。
天狼族也在野外虎视眈眈。
竹哥说:
“”跟我到万花山庄修仙协会把仙籍拿去,去天宫路远迢遥,非止一日,不要住在结界外,不安全。”
我点点头,说:
“竹先生说得是。”
竹哥抓住我的的行囊要往马鞍上放,那马又躲又踢,竹哥只好自己背着。
竹哥说:
“祝小姐请上马。”
我说:
“我不骑,它恨不得把我咬死。这马记仇着呢。”
竹哥笑笑,不再说话。我们踩着满地的蚁尸往前走,街上行色匆匆的神仙似乎没一个认识的,而且都带着大大小小的包裹,脸色焦急,不知在畏惧什么。
我问道:
“怎么街上这么乱,大家都很慌张?”
竹哥说:
“外面在打仗,魔界还没攻进来,神仙界自己先打得一团糟,迟早被魔界一锅端。”
我说:
“是为了蟠桃的事么?”
竹哥说:
“大概是吧,为了渡劫哄动起来,大动刀兵,威胁说玉帝不给宴会名额就把他赶下台。万花山庄有个结界护着,易守难攻,各路神仙对这个顽固的堡垒不感兴趣,暂时没事。对了,小桑不送你一程么?”
我说:
“我没告诉他,真是奸贼,秦世美。”
竹哥说:
“一点打打闹闹的小事,我回头批评他,让他向你认个错,你又何苦闹到回娘家。”
我正色:
“竹先生,我还没嫁人呢,回什么娘家,请竹先生注意措辞,以免损害本姑娘的清白名声。”
竹哥说:
“对不起,失言,失言。”
转眼就见到了万花山庄修仙协会的土房子,版筑的墙缝依然清晰可见,连个灰粉都不涂,只笘茅草,寒酸到家了。竹哥是协会的干事长,隶属于户部的小押司,仙籍归他管。
我得拿着仙籍先去户部报到,再找爸爸讨个调令,根据调令到礼部上班,都是例行公事,为个仙籍来回跑不划算。
我问:
“梅姐姐怎么不来找我玩了?想她想得苦。”
竹哥说:
“她家已经纳聘,自然不能出门了,为的是避嫌。当初多亏祝小姐玉成,我承你的情。”
我暗暗得意,我这红娘当得不露声色,还给他们站岗放哨,这闺房借给他们幽会的租金还没收呢。
竹先生办着仙籍手续,我百无聊赖,翻翻天宫出版的《邸抄》,发现早已过期,陈年旧事,乱账一本。那些装仙籍的盒子,很像和气堂中药铺里的中药屉,一格一格的。
竹哥从中药屉里拿出一个羊皮纸袋,说:
“你和荷花打架的事,我按人民内部矛盾处理了,不记过,不处分,不录入仙籍,希望你们两个好自为之,各自反省。”
我谢过竹哥,竹哥说:
“祝小姐不忙走,时近正午,请到寒舍一叙,略备小酌,为祝小姐饯行。”
我也觉得饿了,说:
“那感情好。”
竹哥家离桑家不过几步路,路过桑家时我转头探了探,想起桑勇士的头盔上还缺一个丁香花一样的璎珞,不知是谁谁会帮他做,千万不要是荷花……竹家我来过多次了,熟门熟路。这里有个小童叫听松的,见来了客,忙着泡茶。茶壶是用楠竹根做的,茶杯那么小,恐怕是用箭竹根做出来的。
茶泡出来,是普通的碧螺春。
竹哥说:
“寒舍微贱,百物都是竹做的,恐怕不入祝小姐法眼。”
我说:
“哪里,竹先生心思机巧,这竹桌竹椅子竹茶盘,图案巧妙,福禄寿喜都全,样样都是精品。”
少顷,童子听松来请,我们移坐到另一个房间,只铺了榻榻米,一张黑色小饭几,陈设都是扶桑风格,简易中透着细致干净,像俳句一样简洁。
竹哥端着竹杯说:
“请。”
我把酒沾了点到舌头,闭目一品,味道简洁得像俳句,带有竹膜的清香。
我说:
“这是一年期的竹清酒吧。”
竹哥笑笑:
“何以见得?”
我说:
“此酒是扶桑国的米酒,用炭吸去杂质,澄清得像水一样,故名清酒。竹先生将酒注入钻孔的活竹节中,以蜡封其口,名为竹清酒。此酒以一年期为佳,其后酒味渐薄。”
竹哥点头道:
“我的未婚妻常常提起你,说你是个人尖,果然不假,连品酒都能说得头头是道。”
又叹道:
“有美酒如何能没有佳肴,岂不辜负了这鼓瑟吹笙的贵宾。”
击掌数下,童子闻声而来,端来一盘刺身。
竹先生说:
“请。”
我用竹签刺了一块,放入口中,顿时舌头如遭雷击,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接着身体飘浮起来,想起很久以前那个阳光灿烂的下午,我在满院子他的汗味里飘浮起来,像一条快活游泳的鱼。那个下午的阳光是那么热烈,犹如热烈盛开的天竺葵。
好一阵我才缓过来一口气,脱口而出:
“子非鱼!”
竹先生点点头:
“祝小姐果然识货,不枉了天下第一美味。祝小姐,行家。”
我说:
“这子非鱼原是庄子所养热带观赏鱼,不知何故逃到银河及忘川,据我所知,忘川只有龙门瀑布下的深潭才有,极为稀少,能捕到是看运气,不知竹先生何时捕到此物?”
竹先生说:
“我没那个心思抓这种鱼。冒着生命危险,图点口舌之快。献殷勤的不是我,至于是谁,你猜。”
我说:
“是那个人吧?”
竹哥说:
“除了他还能是谁。你们不知怎么回事,会闹得这么僵。”
我说:
“这奸贼老护着荷花,荷花是他祖宗怎地?欲待劈杀了这个秦世美,又恐他人耻笑,因此回天宫去,不再理这厮,让他自生自灭。”
竹哥说:
“小桑人品还还是不错的,上回帮我砍树,我没看好,一棵树冲我倒来,眼看在劫难逃,幸亏小桑奋力推开,才死里逃生。”
我说:
“您不必再说了,我对他已经死心,此去天宫,兵部侍郎夏府的夏公子已经向我求婚,如果合适,我就嫁了。”
竹哥点点头:
“人各有志,不可勉强,既然如此,让为兄的送你一程,我有腰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