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年，金陵六月。
初夏时分，小院里遍地海棠，几只灰色的雀鸟正在地上啄着些什么，好不惬意。
苏家四少奶奶倚在窗前的榻上，瞧着那几只雀儿，正发着呆。
“小姐，小姐！”
有人慌乱的跑了过来，雀儿被惊跑了，也摇落了几片海棠花瓣。
“小菊，你慢着点。”
小菊是自己的丫头，从小便跟着自己，出嫁后，娘家也让小菊跟了过来，说是可以好好照顾她。
缪素君自然是愿意的，可这小丫头的性子倒如今还像个孩子，有时候，反倒自己还要照顾她。
“小姐，不能慢，姑爷回来了，刚到门前，老夫人她们全都在门前等着呢！”
小菊虽是个丫头，生的杏目纤腰，跑了几步便受不了，一个劲儿的喘气。
“枕书回来了？”
院子外果然传来了马车的动静，一家老小忙前忙后，管家丫鬟殷勤的跑前跑后。
这阵仗，果然是她的夫君，苏枕书回来了。
她低头看了眼镜子里的自己，一张女子娟秀的脸，下颚抵在旗袍的高领里，那张精致的脸庞比起以前，倒是苍白了许多。
“小菊，给我上点儿胭脂。”
“嗯嗯！”
小菊了解自家小姐的心思，好生替缪素君打扮了一番。
再等她出去时，男子已经坐在了厅里。
老夫人穿了件银蓝织花的衫子，颇有气势的坐在主座上，其余人则各自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目光纷纷落在了苏枕书的身上。
“老四，你可是许久没回来了，江南的生意做得如何？可还好？”
率先开口的是大嫂子，苏枕书的哥哥去世多年，只留着一个女子独守着一处空院子。虽是寂寞，可也将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的，人群里一眼便看见她了。
“大嫂，生意尚且稳定，念及母亲，所以回来瞧瞧。”
男子一身白色西装，端坐在那处，光是侧影已是玉树临风。
缪素君在厅外站了许久，看着他的身影，连上前一步的勇气也没有。
三年前，她家道中落，母亲想尽办法将她嫁给了苏家四少爷。她未曾见过这个男人，也心怀排斥。
可那一晚，当他掀开她红盖头的那一刹那，她已对他心动。
这辈子，她跟定了他。
他对她自然也是如此，所以两人婚后也算幸福。
只可惜，他只在家待了两个月，就下江南做生意去了，今天也是第一次回来。
“小姐，你怎么不进去？”
小菊在门外等的有些急了，小姐明明很想见姑爷的，为何还不进去。
“我……”
缪素君张了张唇，一双羸弱的小手揪住衣角，已有许久未见，她不知他是否已经记不起她，不知他在外面是否有别的女人。
“素君呢？怎么不见她？”
她心思忐忑，殊不知男人的心里满当当的都是她。
“四少奶奶怎么还没来？去叫她过来！”
老夫人的语气是不好的，她一向不喜欢缪素君，对于苏家来说，成婚的头三个月没怀上孩子，都是一种晦气。
缪素君的身子极弱，虽然新婚那时和苏枕书日夜黏在一起，却并无所出，这也让她成了苏家地位最低的女人。
“对不起老夫人，我来晚了。”
缪素君听见苏枕书提到自己，迈着小碎步就走进了厅里。
她没有去看身旁的男人一眼，只朝着老夫人欠了欠身，便不再说话了。
“明知道自个儿的夫君今日要回来，还起的这么晚！素君啊，你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老夫人的一番话让缪素君有些茫然，怎会明知道呢？她根本不知道苏枕书今天要回来啊！
“是。”不过又能如何？她只有认错的份！“是素君的错！”
“素君！”
再见她，他的呼吸急促而激动，他起身，快步走到她身前，一下子就抓住她的胳膊。
“枕书。”
他的触碰让她轻轻的喘息，玉足伫立不动，一颗心却已经跳到了嗓子眼。
夫妻照面，有着千言万语却无法诉说。
缪素君用眼角的余光瞥了苏枕书一眼，只是一眼，就已经瞧见他深入寒潭的眸子，整个人差点没晕过去。
苏枕书，是她唯一的精神支柱啊！
如果他再不回来，她快要撑不住了！
“四嫂，这下哥哥回来了，你可不用再对着院子里的海棠花黯然流泪了吧！”
说话的是苏枕书最小的妹妹苏迟暮，小小年纪，却生的伶牙俐齿，和缪素君的关系也很好。
“好了，人都回来了，就别说那些哭哭啼啼的事情了。饭菜也准备好了，晚饭过后再叙旧吧！”
老夫人起身走了出去，身后众人跟上，不敢落后。
缪素君却远远的站在最后面，看着苏枕书俊朗的背影，心里有些落寞。
饭席上，一家人谈笑晏晏，唯独缪素君低着头不说话。
晚饭结束后，大家还是不尽兴，把苏枕书留在老夫人房里，众人一起打了几圈麻将。
缪素君身子弱，早早回了房。
“唉，老夫人也真是的，明知道小姐和姑爷都两三年没见了，也不放姑爷回房！”
替缪素君散开长发，又点了支香，小菊一边念叨着，一边关了正对着海棠花的窗。“还有那五小姐也是的，说什么不好，非说小姐您爱对着窗户哭，这下子老夫人，要更不喜欢你了！”
“小菊，你怎么变得如此唠叨？”
“我唠叨吗？我说的可是实话！小姐，我知道你想少爷，放心，少爷今晚肯定会回房的！”
小菊准备替缪素君放下帐幔，却被缪素君止住，“我还不想睡，你陪我聊聊吧！”
“好。”
这一聊就是大半夜，苏枕书也不曾回屋。
小菊已经打起了瞌睡，缪素君不忍心再让她陪自己，“回屋睡去吧！”
“那小姐您呢？”
小菊打着哈欠，困到眼睛睁不开。
“我也睡了。”
不等他了，看来他是不惦记她的，不然又怎会到现在都不房来瞧瞧她？
“小姐，当初如果没嫁到苏家来，你一定会活的很快乐的！”小菊叹息道：“少爷虽好，可架不住你们没孩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