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鹊桥仙。”
洛芷轻轻念出这三个字,方大人神色一动,“七夕词?”
方大人在赵国诗书双绝,不仅有“书圣”之称,在诗词方面的造诣也丝毫不低,对于这首有名的七夕词牌名自然熟知。
他凑过去,细细研究起笔迹,只是定睛一看,便可认出和上一张出自同一人之手。
笔如游龙,转折有力,风骨极佳。
方才那张只是简单的笔画勾勒,对学习此种笔法有很大的帮助,但在观赏性上却差了很多。
方大人如痴如醉,整个人几乎都要趴在桌上,一个字一个字的解读起来。
“气韵磅礴,每笔每划皆如匕首,锋芒毕露,可架构却极其完美,将笔画的锋芒内敛其中,丝毫不过分张扬,笔锋收放自如,行乎当行,止乎当止!”
他直起身来,沉迷其中,更是心生神往,喃喃道:“字如其人,此人年纪定然不大,不然字中不会有如此锋芒,可此人却不显露于外,内有锋芒而外表温润如玉,当得起谦谦君子。”
洛大人点头同意道:“若有机会见得庐山真面目,真想与此人共同探讨书法。”
方大人哈哈一笑,和老友颇有知己之感,说道:“哪里是探讨,达者为师,此人独创一门技法,方某自愧不如,若有缘相识,定要与之浮一大白!”
两人相视一笑,只有一旁的洛芷还在低头研究。
洛大人看着她,笑问道:“芷儿,可是有什么新发现?”
他两方才顾着研究笔法,还真没留意过诗词本身。
方大人也同样含笑看她,洛芷虽然年纪不大,但才学却数一数二,不说江州,就连京城也少有人可与之比拟,而且奇思频出,令人叹为观止。
只可惜是个女儿身,不然老洛的衣钵,定可以由她继承。
洛芷目不转睛,喃喃念道:“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渡。”
只此一句,两位大人神色剧变,用牛郎织女的故事,以超人间的方式展现悲欢离合,古已有之,可念来念去,被传唱下来的仅有那几首。
后来者的七夕诗词,大多是年轻人所作,充斥着华词烂藻,让人听了反酸水,此词却令人耳目一新。
古诗有云:“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盈盈一水者,相近也,牛郎织女应该是见而不得,默默相望,可此阙首句破开旧体,将相爱直接隔出天堑。
有此一佳句,他们对下文更加期待。
洛芷目光下移,娇脸神采更甚。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她年级轻幼,情窦尚未出来,只觉得此句美不胜收,将恋人之间的相见,描绘的如大梦一般美丽。
听闻此句,两位大人身形一顿,恍若雷击,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年轻时,初见那人的情景。
方大人眼眶渐渐湿润,他心中一直有一个解不开的结结,当年进京赶考,在八大胡同与她相遇,年轻的他发誓,一定要娶她为妻……
想到过去的相遇,心中泛起苦涩,方大人喃喃道:“敏儿……”
洛大人和洛芷相视一眼,见方大人如此失态,关心道:“方兄,方兄?”
他回过神来,抹去眼角的泪水,轻笑道:“见笑了,只是听闻此句,想到了当初和夫人相见的场景。”
洛大人脸色一变,小声道:“可嫂夫人的名字,不叫敏儿……”
洛芷心中无比尴尬,她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恍惚中失言的方大人神情剧变,很快恢复平静,装作无事一般,看向桌子,问道:“下阙呢?”
“......”洛大人看了一眼女儿,心中暗道好险,他刚刚也差点脱口喊出一个名字,若被女儿知道,那就麻烦大了。
“没了。”洛芷看着手中的宣纸,表情低落。
两人连忙凑过去,视线一扫,宣纸到此戛然而止,似有断裂的痕迹,不知为何被撕去半张。
方大人面容失落,跌坐在椅子上,痴痴说道:“前朝有李公的“由来碧落银河畔,可要金风玉露时。”,今有“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谁说诗词浪漫绝于前唐,今日看我大赵,人才辈出!”
“此人,大才!”方大人重重说道。
“只可惜,只有上阙,没有下阙,这感觉真令人……”
洛家父女脸上也露出遗憾之色,只觉得心中堵着一口气,咽不下去,吐不出来。
光是半阙就足以如此动人,真不知道全词该蕴含多少才华。
洛芷突然露出狡黠的笑容,一把将宣纸收入怀中,罕有地俏皮道:“方伯父,这栗子和宣纸可是我洛家买下的,你已经有了一张,这张可别想拿走。”
方大人讪讪地收回伸出去的手,直愣愣地望着半张宣纸,心中大呼可惜。
他手中的一张只是基础笔法,虽然可供临摹,但不适合裱起来供人瞻仰,他素有“书圣”美名,自爱收集书法作品,这半张《鹊桥仙》虽然残破,但只要拿到手,足以当做镇堂之宝,让他的收藏再上一个档次。
只可惜,手慢了一步,看洛家父女满脸喜色,爱不释手的样子,看来是无论如何也不肯让给他了。
他沉迷书法,自知书法模仿极易,但独创一体却难如登天!
中华文脉数千年,流传的旷世字体寥寥无几,开创者,无一不是当世之最。
而且这半阙《鹊桥仙》虽然只有一半,但足以傲视文坛,他敢断言,凭这上阙,七夕词中,无一人能出其右。
二者结合,将会是无数文人墨客,达官士族争抢的对象,哪怕有人为此打的头破血流,侵家荡产也不意外。
方大人毫不怀疑,若是将此物示人,能够引起多大的轰动。
那庄稼汉以为他赚了,实际上,在他看来,最赚的是洛家,就凭这半张墨迹,便可作为洛家的传家之宝!
十两银子要是能买一篇此等墨迹,他要买上一屋子!
方大人翻遍桌上的剩余宣纸,再也没有发现任何一张带有笔迹,全是空白。
他心有遗憾,念念不忘,暗暗下决心。
无论如何,一定要找到下半张残篇,哪怕散尽家产也无怨无悔。
洛家有半副残篇,他却只抢到一张笔法,实在心有不甘。
……
天色渐渐晚了,夕阳西下。
二狗走在回村的路上,经过一片小树林,他到处看了看,眼见四下无人,便钻了进去。
“噗。”
伴随着声响,一阵恶臭传来,陈二狗捂着鼻子,脸上露出一丝轻松。
早在洛府的时候他就有些忍耐不住,能憋到这里,已经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他展开手中的纸团,这是他临走前偷偷撕下来的。
二狗有些得意,只有他聪明的脑袋,才会预料这种情况,提前撕下半张宣纸,要不然,就得用树叶了。
片刻之后,他用半篇宣纸擦了擦屁股,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这宣纸擦屁股感觉还真不错,要是小神医家再有废纸,他便去讨要一些,专门用来上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