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瞧了一遍这实在又小又旧的佛堂,除了打扫干净纤尘不染,实在没有其他任何值得称道的地方。
谢中航虽不信佛,此刻也替眼前的观世音菩萨感到委屈,心中暗暗想恐怕这里是世上最寒酸的寺庙了。
林卿瑶进得佛堂却径自走近菩萨像,在拜垫上跪了,双手合十,垂首闭目。默然良久,林卿瑶俯身下拜,一共三次。
一旁的谢中航看在眼里,说道:“自太宗皇帝遣玄奘法师西天取经,佛教日盛。却没想到,林姑娘也是信佛之人。”
林卿瑶仍跪在垫上,闭着眼道:“佛家劝人向善,为何不信?”
没有等来谢中航的应答,林卿瑶睁开眼掠了谢中航一眼,随即起身。
林卿瑶当先走出大殿,谢中航负着手跟在其后两步。
“谢公子,你想知道我为什么要不辞辛劳长途跋涉,从金陵到这个藏在深山的小小庵院来吗?”走到莲花池边,林卿瑶突然驻足问道。
莲花池里的莲花现都只剩残枝败叶。没有粉嫩的花瓣,也没有金黄如绒的花蕊。只有空荡荡的荷叶飘在水面上,或干缩扭曲,或满是洞孔。秋风还为这些荷叶抹上枯色,不复夏日的翠碧。
“应该不是特地来拜佛的吧。”谢中航笑答。
林卿瑶转过身子,望着谢中航道:“当然不是。我是来找人的。”
“哦,在下能知道林姑娘找的是谁吗?”
“萧瑜。”
林卿瑶两字出口,天地肃静。
两个各怀心事的人,各自沉默。
沉默了片刻,谢中航开口问道:“林姑娘说得是哪个萧瑜?”
“你和我都认识的萧瑜。谢公子说过,你和萧瑜哥哥是好朋友,对吗?”林卿瑶说话时就一直盯着谢中航。
谢中航不自觉地回避林卿瑶的目光,摇头笑道:“林姑娘说笑了,你说的这个人,三年前就死了,死在了那场大火里。”
“不,他没死。”林卿瑶的语气异常坚定。
谢中航叹了一口气,道:“我与萧公子生前朋友一场,听闻萧公子噩耗之后也曾企盼其能大难不死。但是林姑娘,我们必须接受事实,就算有些事实我们难以接受。”
“谢公子!”
林卿瑶面沉如水,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牙缝,“恕我冒昧,我能否摸一摸你的脸?”
注视着林卿瑶一点表情也没有的脸,谢中航一时呆住,但他还是旋即展颜微笑。
“可以。”
林卿瑶缓缓伸出双手,洁白细长的手指触摸到谢中航的脸颊,而后慢慢往下移,不知为何微微颤抖起来。
在谢中航的下颚脖颈处摸了好一会儿,林卿瑶收回双手,眼中黯淡无光。
“抱歉。”
林卿瑶走开了,说想自己一个人待一会儿。
谢中航当然也没有多说什么,目送着林卿瑶转身离开的背影,只是刚才脸上一直挂着的微笑渐渐僵硬,而后不见了。
谢中航在庵内走,正好迎面撞见一个端茶的小姑子。
谢中航上前拦住。小姑子唬了一跳,红着脸问:“施主做甚?”
谢中航见小姑子年岁尚小,不敢吓唬她,便先双手合十行礼,礼貌问道:“小师傅,慈净师太何在?”
“在后面法堂。”小姑子低声答了便快步跑开了,大概连谢中航的一句“多谢小师傅”都没听到。
大殿之后是法堂,此时法堂之内,一位颇为年长的师太正在打坐诵经。
师太敲打木鱼,谢中航只在门外静静伫立,轻诵佛经之声在耳。
一卷经念毕,师太早察觉到屋外有人,微微睁眼道:“施主请进吧。”
谢中航这才推门迈步进得法堂之内,恭恭敬敬道:“慈净师太,晚辈谢中航有礼。”
样貌庄严,神情庄重。虽然年老,但精神十足。这就是慈净师太。
慈净师太瞥了一眼谢中航叹道:“谢施主三次莅临小庵,执念不可谓不深。然小庵虽是出家人,亦皆是女流,施主又青春少年,倘若被有心之人瞧去,再被那口舌之人说三道四,岂不是坏了我等名声修行。”
谢中航道:“师太恕罪,在下三上贵庵屡次打扰,确是罪过。只是在下实有要事求见慈心师太一面。”
慈净师太道:“贫尼已言之再三,慈心一心修行,不见任何人。”
回想自己前两次来这水月庵,慈净师太便如铜墙铁壁一般死死拦住自己,使自己难见慈心师太一面。
第一次,谢中航恳求再三,然就算谢中航好说歹说,慈净师太绝不松口。
第二次,谢中航做出了自己认为平生最不耻的勾当,闯尼姑庵。
那一天,谢中航便凭借自己的轻功藏在庵内探查,想靠自己的本事找到慈心师太的所在。然最终被慈净师太发现,二人还交了手。只是谢中航不愿恋战,所以没接两招便逃之夭夭了。
两次的无功而返,谢中航意识到想见慈心师太一面实在不容易。慈心师太自己本身只怕便是有心躲避起来的。
“只劳烦师太告知慈心师太一声,此次在下并不是孤身前来,而是和林家小姐一道来的。”谢中航幽幽说道。
慈净师太闻言敲木鱼的手不由得停在了半空。
“哪个林家小姐?”
“金陵林家,林卿瑶。”
慈净师太一时惊愕,沉默良久。而后突然轻笑一声,抬眼道:“谢施主可知何谓出家?”
谢中航哑口无语。
“抛却七情六欲,斩断俗世红尘,此为出家之意。谢施主,你的话贫尼不会传达给慈心,什么林家小姐,陈家公子……贫尼不认识,慈心亦不相识。”说罢,慈净师太再次闭目,一下一下敲打木鱼。
谢中航呆了,自知输了,一无话说,一败涂地。
谢中航不再勉强,合十作礼,躬身而退。双脚还未踏出法堂之门,只听身后慈净师太道:“谢施主,贫尼有一句话,执念太重,伤己伤人。谢施主好自为之,阿弥陀佛。”
出了法堂,谢中航没有得偿所愿竟也不十分沮丧。或许自己心中明白,从一开始自己的所做所为就是错的。
既然一开始就是错的,没有一错再错,岂不是最好的结果吗。
看到林卿瑶远远朝自己走来了。谢中航耳边不禁响起慈净师太最后的话语。
执念太重,伤己伤人。
没有这点执念,自己便没有什么活着的意义。但这点执念,又岂能成为伤害他人的理由。
林卿瑶离自己越来越近。
这水月庵,再不打搅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