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盏茶的功夫,步辇便停在了庄贵妃的宫殿外。
文筠下了步辇之后,抬头看了一眼宫殿正上方的牌匾——暖厢阁。“暖厢阁”三个大字在初升太阳的映射下格外刺眼。
“暖厢阁,真是个好名字,感觉挺有人情味嘛!”文筠小声对一旁的浣云说着。浣云一笑:“公主,快里面请吧,免得误了时辰。”便扶着文筠走了进去。文筠走进宫殿,单单是刚进门的小小偏殿,就精雕细琢的,怕是长公主府正殿都不能比之的。
文筠走到正殿,正殿前有一数十台阶的长梯,两侧站着十几名婢女。浣云留在梯前,文筠独自一人踏上长梯。文筠每经过一位,婢女边说着:“三公主安。”经过五六声问安后,便到了内殿。
文筠看着两侧的雕花木椅之上,并排坐着十几位女子,各个装束精美,想必就是各宫娘娘了。空气中难掩脂粉香气,令平日里不怎么闻到脂粉的文筠站在内殿门口便忍不住打了个大喷嚏。打完喷嚏文筠便赶忙捂住口鼻,四下看了看,虽然看着两侧的丫鬟们都无异样,但文筠还是觉得很丢人。文筠慢慢的往里走着,直到走到大殿中央,文筠用余光看着两侧的嫔妃们,发现一个规律,越靠近里侧的嫔妃头饰便越为烦琐,衣服也更庄重。
文筠看到最里侧对坐着的那二位,左侧那位年纪与余冉相仿,身着更为朴素一些,穿着一袭浅鸭卵青色襦裙,腰间系着纯白璞玉,穗子长拖至脚踝,与文筠正看了个对眼儿,面露微笑,很是和蔼。文筠看着这位娘娘的神态很是熟悉,因为那种这种神情文筠经常能在余冉身上看到。
右侧的这位目测三十岁上下,五官精致,面容尤好,可见平日里是下足了功夫来保养的,可是看着文筠的眼神是不屑中又带着一丝高傲。头饰是金珠琉璃雕刻的,衣着则是金丝棉裙,整个人虽着装富贵但却流于表面,文筠思量着,想必这二位便是皇姑母提到过的昭妃与蔷贵妃了。
文筠抬头看到正殿之上高坐着的是一身着绛紫长裙的女人。内里是赤色锦织长裙衫,外身的长裙裙摆足有数米。腰间的围带是竹丝掺着金丝勾勒而成,围带之上绣的是九天宫女好似一唤即出。左手拿着檀香木扇,右手拿着珊瑚手钏,整个着装,更是非华丽二字所能概括。文筠细审其面容,大概已是年过半百之人,但五官周正,想必年轻时也是一风华绝代的美人。只是眼角眉梢间的嗔怒难掩,让人不禁心生畏惧。
文筠片刻回过神来,一紧张也忘记了昨天晚上慕骁教给文筠请安时还要说的吉祥话,只是匆忙跪下,囫囵吞枣的请安:“文筠……向各位娘娘请安。”说完便行了个大礼。
大殿内,一时鸦雀无声,安静异常,文筠的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想着就算我请安说的话少了些也不能不让我起来吧。此时,一个声音响起,“起身吧,来人,为三公主赐座。”正殿之上的庄贵妃面无表情的缓缓说道,文筠便匆匆起身,坐在了一旁的木椅上。
还未等庄贵妃再开口说话,大殿四下静寂。蔷贵妃竟率先开了口,酸了吧唧的摆弄着手中的蒲扇到:“这三公主果然是在长公主府待惯了呀,竟连句多余的吉祥话儿都不会说。”虽然装作小声同旁边的娘娘说话,然而整个宫殿连角落里的仆人那都是可以听到的。文筠心想,皇姑母和皇兄都嘱托过过,在宫中能忍则忍,不能第一天就惹是生非吧,我忍,我忍便是!
蔷贵妃话音刚落哎,一旁的媚嫔居然笑着应和到:“贵妃姐姐说的极是呢,果然是与自小长在宫中的公主不同呢!远了不说,你看我们二公主,便会说话许多。”谁成想蔷贵妃与媚嫔竟还一来一往的应和上了,“就是,也不知长公主这些年是怎么教的。”蔷贵妃虽是抚着扇子同一旁的媚嫔说着,然而却声音越来越大,整个大殿无一人没有听见。
文筠听后,心下便想我这刚来就给我下马威,说我也就罢了,为何还要牵带上皇姑母,这口气忍不了了!
文筠便笑着同蔷贵妃作揖行礼说:“贵妃娘娘这就说笑了,儿臣一直觉得,并不是整日挂在嘴边的甜话儿就是吉祥话。您所说的这种吉祥话,树枝上的鸟儿驯化惯了,它虽不晓得其中的意思但它却也会说了。所以呀,儿臣认为那种吉祥话不说也罢。儿臣自幼便受皇姑母的教导,说要以诚心待人,只要心中虔诚了,知晓你的人,自会明白。不知晓你的人,说再多也那只是白费口舌罢了。”说完还皮笑肉不笑的看着蔷贵妃。
蔷贵妃在宫中这些年,早就恃宠而骄惯了,哪有人这样跟她说过话,况且还是一晚辈,当即一拍桌子大声训斥到:“嘿!你这丫头!还反了教了!在这儿跟谁说话长幼不分、没大没小的呢!你真当这儿还是长公主府呢!”蔷贵妃嗖的站了起来,用扇子指着文筠。
“蔷贵妃,莫失了体统,你且先坐下,同一孩子置什么气。”正殿之上的庄贵妃依旧面无表情声音低哑说着,又摆摆手示意庄贵妃坐下。
蔷贵妃看了一眼正殿之上的庄贵妃,又瞪了一眼大殿中央的文筠,心有不甘的啪的坐下。一旁的媚嫔端着茶杯悄悄的同蔷贵妃说:“姐姐莫要与一丫头生气,免得气坏了身子。”
此时,文筠面露不悦,妃嫔们也多面色沉重,大殿气氛接着凝重起来,左侧一身着靛青梅纹罩衣的女子看着文筠笑着轻轻说到:“哎呀,这三公主生的好生俊俏啊,果然是美人胚子一个呢,想必长大了也是一眉清目秀的妙人。”文筠听了此话正暗自高兴,心想着居然有人夸我好看,有点开心。
“哈,这三公主长这么大我们还是第一次见面呢,正如武嫔姐姐所说,人嘛,长的还算是精巧,只不过,今个儿可是个大日子,公主即已回宫,这二皇子也不知将公主好好打扮一番,这素衣无妆的,岂不有失礼数啊。哎呀,就算从小在长公主府长大的,现下即已回来了,眼看也要满十二岁成人了,这副装束便来请安,不知是无心呐还是本就这般。”方才给蔷贵妃递茶的的媚嫔笑着吹了口茶,一摇一晃的说到。媚嫔话音刚落,见方才夸赞文筠的武嫔想要开口,文筠便接着说到:“娘娘此言差矣。”文筠此话一处,更是引得在座一片哗然。
文筠想着反正刚才便已冲撞了这二人,再怎么找补也八成是无用。况且第一次见面就针锋相对,这二人瞧不起我余文筠自小在宫外长大、没了生母教养的意思也太明显了些,已成司马昭之心了。我管你是嫔还是贵妃,若此刻不让她们知道我余文筠并非那好欺的主儿,怕是以后的日子便都会当软柿子子捏。
文筠说罢便起身站了起来,走到大殿中央,缓缓说道:“儿臣身为汉乏公主,从小皇姑母与皇兄便教导,要谨记仁、义、礼、智,儿臣自认愚昧,但也曾细细拜读古贤圣书,自认为从中汲取一二,媚嫔娘娘既然提到了礼数,儿臣又看着今日各位娘娘尚有雅兴,那儿臣就在此简单说说心中对礼教的认识,班门弄斧,还请见谅。”说罢便微笑弯身行礼。
“古人认为,迎接隆重大宴,必要沐浴更衣。且不说儿臣已然做到了这一点,就单说身着的这件烟水七彩裙,那是前些日子皇兄南下办差时,机缘巧合下,从向仙灵道观道长处得来的。媚嫔娘娘说这是素衣,儿臣怕是担不起这虚名。至于面容,儿臣还是比较欣赏‘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之说。况且长相这东西,若本身就不尽如人意,纵使再怎么浓妆艳抹那也只是掩耳盗铃罢了,您说是吧,媚嫔娘娘。”
还未等怒气满满的媚嫔开口,文筠便说:“儿臣若有冒犯,还请娘娘恕罪。只不过,儿臣单纯觉得,像媚嫔娘娘这等艳丽之态,本就不是我这么个未到及笄之年的小孩子所应该追求的。贵妃娘娘,您说,儿臣说的是不是这个理儿?”文筠说罢,便看向高台之上的庄贵妃。
只见不止在做娘娘们哗然,连正殿之上的庄贵妃也是脸色突变,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女孩儿,长相与先皇后有五分像,这伶牙俐齿、气定神闲的性格倒是与长公主余冉颇像。
庄妃表情突变,惊叹之态一扫,反而面露不实的慈祥之态,缓缓走下台来,走到了文筠与媚嫔中间,对着文筠说:“哈哈哈哈,三公主虽为女儿身,但看起来却是饱读圣贤书呐,说的实在合情合理。长公主也果然不负所托,当真把你教育的出类拔萃呢。”庄贵妃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使文筠心里咯噔一下。
文筠笑着回应说:“贵妃娘娘,其实儿臣觉得媚嫔娘娘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待儿臣过了及笄之年,定要亲自向娘娘讨教胭脂水粉的道道。”说着还向媚嫔行了个礼。
庄贵妃看看文筠又看看脸色铁青的媚嫔,便笑着对妃嫔们说:“哈,好啦,三公主说的不错,是那么个理儿。”说完又抬头看向众位妃嫔说:“众位姐妹无事的便可留在我暖厢阁,今个儿我叫了南城的鬼婆戏班,宫里姐妹们也已许久没有一起看一场大戏了!”庄贵妃说完挥袖走到了高台之上。
文筠见此,想着此地乃是非之地,实在不必多留,便乖乖行了礼告退了。
走出宫殿后,文筠心中还隐隐不安,第一天请安便同蔷贵妃、媚嫔顶撞了起来,皇姑母说过的谨言慎行关键时候却被抛到了脑后,全然压不住半点性子,幸好没出什么大事,现下想想还是害怕的很,文筠手掌心全是汗。
文筠抬头望了望四四方方的天,又看了看这硕大的宫墙,这铜墙铁壁间,当真举步维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