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森森的风从漆黑的角落里席卷而过，如同张牙舞爪的野兽，呼啸着奔向高空。
一次又一次，徒劳地撞击在坚不可摧的结界上。
激烈的撞击声中夹杂着厉鬼哭泣的声音，刺耳尖锐，在这死寂的世界里，几乎可以恐惧得令人忘记身处何地，该往何路。
然而，桥上的两人却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他们的注意力只在对方身上。
“本座与你无冤无仇，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你何苦要与本座为敌，苦苦相逼？”桥的一端，男子一身黑袍无风自舞，发丝凌乱，略显狼狈。他眼中向来深邃如寒潭的黑暗，在此刻却仿佛有熊熊烈火在其中燃烧。
那是对面女子的身影。
红衣如火，亦如血。
眉目似画，亦似玉。
天地间，这一抹嫣红，美得惊心动魄，胜过风景无数。
红袖轻扬，身旋如蝶，桥下黑色的河水感应到女子的召唤，瞬间涌起，气势汹汹地向男子奔去。
没有等来回答，却等来这最后一击，男子握紧拳头，心中的恨意几乎让他嚼穿龈血。
是自己大意了，一开始就低估了红衣女子的厉害，而现在，自己已经是强弩之末，无力再躲开。
倒不如留着点气力，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河水如同从深渊里伸出的锁链，稳稳地缠上男子的身躯，将他一步步拖向黑暗。
知道挣扎无望，男子渐渐平静下来，“不过区区封印，本座终归会回来。”
他本就与黑暗为伍，与罪恶相生，这些有何可惧。
“倒是你——”男子的声音猛然拔高，眼中闪烁着恶毒的光芒，“本座以暗之君主的身份诅咒你。诅咒你从今以后，只能与杀戮相伴，以嗜血为生。”
许是想到那时的场景，男子笑了两声，神情癫狂，“哈哈，本座真想看看那场由你掀起的浩劫！”
女子依旧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他，看着他做最后的挣扎。
猖狂无比的声音随着男子的身躯一同湮没在河水中，漆黑如墨的水面只有点点波纹显示着他刚刚的存在。
待男子彻底消失之后，红衣女子才淡淡开了口：“耗费几万年的修为只为诅咒本尊，看来是真的很恨本尊呢。”
若是换成自己，想必也是恨的吧。
宏图霸业，天下至尊，明明只差那一步了。
红衣女子捏了一个诀，一团柔和的光芒出现在她的面前，并不算十分明亮的光芒，但在这黑暗的世界里，却显得无比刺眼。
受到这团光的刺激，四周哭泣嚎叫的声音更加凄厉。
红衣女子将目光投向高空，冰冷而凌厉。
呼啸、哭泣、愤怒、嚎叫的声音，一瞬间，全都安静下来。
女子这才收回目光，缓步走进面前出现的那团光中。
接触到大光明的那刻，红衣女子身上沾染的黑暗气息慢慢褪去，而她一身鲜血再也掩盖不住。
“尊主。”
见到红衣女子脚下蜿蜒流淌的鲜血，身着蓝色罗裙的少女下意识地上前想扶住她，但是在即将碰触到红衣女子衣袍的那刻，樱珑的动作停了下来。
尊主一向不喜欢别人触碰自己，哪怕是受伤的时候。
正当而樱珑犹豫是否要收回手时，红衣女子却握住了她的手臂。
樱珑心中猛然一惊。她知道，尊主有此动作，想必是真的受伤很重。
而当她看见红衣女子眉心那个黑色印记时，她的心更如沉入了深渊。
“尊主，属下助您消除此诅咒。”
红衣女子摇头，“屠刹以万年修为代价诅咒本尊。怎会让本尊轻易抹去。”
何况现在的自己元气大伤，错失了消除诅咒的最佳时机。
“那怎么办？”樱珑的声音充满慌张与担忧，“没有其它办法了吗？”
“不必担心。”许是缓了一会，红衣女子苍白的面色好了许多，她松开樱珑，平静地开口：“屠刹是对本尊下的诅咒，倘若本尊换个身份呢？”
樱珑吃了一惊，“尊主，您要入轮回？”
尊主要是想用此方法彻底摆脱诅咒，那么就必须断了与现在所有的联系。
不光他们无法找到尊主的转世，而且尊主这一去，可能会彻底迷失在生生世世的轮回之中，承受轮回之苦，再也无法归来。
“不可，尊主三思。”不敢再想象下去，樱珑仓促跪地，“尊主，不如我们先回无境山，以后再想——”
“没有时间了，待诅咒生根，本尊入魔，就都晚了。天下不该因为本尊而遭此大劫。”
“可是尊主你也是为了他们才——”
“此乃本尊命中之劫，几千年没下山，走这一趟也就罢了。何况，本尊也是因为有私心才这么做的。”
红衣女子语气淡淡，只是看向樱珑的时候，目光柔和了几分，“樱珑，抱歉，这尊主之位恐怕要由你继承了，若是太过烦心，你便同青赤商量商量，看他愿不愿意——”
未等红衣女子说完，樱珑突然头颅重重触地，坚定地回答：“属下的尊主永远只有您一位。樱珑如此，青赤如此，无境山二十一峰皆是如此。”
“不管多久，吾等都会静候尊主归来。”
直到说完，樱珑也没有抬起头，似乎红衣女子不答应，她就会永远不起来。
一段时间的沉默过后，樱珑听见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罢了，你们自己做主吧。”
知道樱珑向来坚定，红衣女子也没有勉强。
此刻，红衣女子伤口流淌的鲜血已经被她用什么办法止住了，她的气色比起之前的惨白也好了许多。
不过樱珑都知道，这是假象。
属于尊主的时间不多了。
交代完一些事，红衣女子取出怀中的东西，拇指在上面轻轻擦了擦，她本想擦干净上面沾染的血迹，最后却越弄越槽。
她本想让樱珑帮自己擦干净上面的血迹，可是忽然又想到，那个人应该是不在乎的吧。
他如此厌恶自己，又岂会因为这些血迹而心生愧疚，或者担心自己。
将它递给樱珑，红衣女子吩咐道：“樱珑，本尊走后，将它交给那个人，告诉他，本尊与他两清了。”
樱珑接红衣女子递过来的盒子，意识到这个里面装的是什么之后，她的眼中忽然迸发出强烈的恨意。
若不是那个人，尊主何必落得如此境地！
握紧盒子的手青筋鼓起，樱珑顿时生了毁灭的心。
“樱珑，本尊废了他一身灵力修为，这是本尊欠他的。”仿佛知道樱珑的打算，红衣女子轻声说道：“也只有两清，来世本尊与他才不会再有任何牵扯。”
握住盒子的手松了几分，沉默片刻的樱珑回复道：“属下遵命。”
此刻空中传来一声长啸，顿时巨大的黑暗笼罩在樱的头顶。她抬起头，只见一只巨鸟盘旋而来，从她的角度看不见巨鸟的全貌，但见它形似凤凰，曲线却比凤凰锋利许多，满身的羽毛宛如冰雪凝结而成，又透着淡淡的蓝色，华美无比。
盘旋一阵过后，巨鸟收起翅膀，乖乖地伏在红衣女子身边。等红衣女子站在它背上的时候，巨鸟展翅，飞向高空。
巍峨的山峰、湍急的河流、都随着巨鸟升高而变得越来越渺小，最后皆隐藏在白雾之下。
而她身处云雾之上。
在云海中穿梭，周围的景象从身边飞速闪过，唯有耳边的风声一直相伴。
飞行的巨鸟忽然回身，对着红衣女子不安地叫唤了几声。
红衣女子安抚道：“没关系，你只要守护好我的躯体即可。”
轮回六道，命中之数，何惧，何怖。
只不过——
红衣女子眼眸轻垂。
不知为何，她忆起临行前那人问自己归期时的情景。
归期吗？自己还有归期吗？
收起嘴角苦涩的笑意，她抬头看向远方。
前方，光芒万丈。
金日将周围的云雾染成了与它一样的金色，那是一种只要单单看着便会令人觉得很温暖的颜色。
她伸出手，指尖却怎么也触摸不到那股温暖。
血液在变得冰冷，双眼在变得模糊，就连意识也在渐渐消散。
仿佛有什么从心中溢出，从指尖流逝而过，她握不紧，也留不住。
到最后，她所能剩下的，也只有着一句——
罢了。
……
五日后，无境山的上空忽现黑影盘旋，只听见一声声凄厉的叫声响遏行云。
送别的钟声里，无境山的人尽数跪在山顶，悲怆磕首。
“青赤恭送尊主。”
“樱珑恭送尊主。”
“无量恭送尊主。”
……
自此，无境山闭，二十一峰隐，与之相关，皆成传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