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你真要我走?”
殷抟静静注视老人双眼,他想在老人瞳孔里寻找,寻找哪怕只有丁点的不舍。
可是,直到老人再度开口,说完下句话时,他都没察觉老人半分情绪动摇。
“怎么,你还想赖在我这里多久?”老人抬头,没好气瞧了眼殷抟,“吃我的,喝我的,还学了武。除了打杂,都快两年了,还嫌没闹够?”
“怎么会闹?我很认真的好吗!!!”
殷抟一把放下碗筷,双手用力拍在桌上。
老人的话,深深刺激到他,他心有不平。
两人皆以纯粹目光,相互对峙。
见殷抟态度突然强硬,老人似乎察觉到什么,欲言又止。
而殷抟刚反驳一句,立即知道自己表达过重,还没想好怎么组织语言,怎么缓和气氛。
结果,这两人,谁也没有再开口说话,都暂且保持沉默。
忽然,老人叹息,率先打破沉默。
“是闹不是闹,我其实清楚。你的努力,我都看在眼里。方才,我也是一时嘴快……”
“那为什么要赶我走?”殷抟追问。
老人指向陋院四面,说:“你跟我学武,山间岁月无感,却已去两年。两年青春,你就耗在这山窝里,我实在为你感到不值。”
“学武之事,乃我所愿,岂有不值?”殷抟摇头。
“我国古代,武人学武,安身立命,为国捐躯矢石间也。今人学武,无所用也。时代更易,枪炮问世。前人之武,沦落为表演、养身之术,不再有当年百家争鸣之风采。”
老人再生感慨,眼底幻象,闪映那段遥远的峥嵘岁月。
他见殷抟不言,似乎是听得进,又继续劝说:
“今时不同往日。何况你还只十六七岁,如你这般年纪,当坐学堂,好好听教书先生的课;而不是在这山间,和我这老头子一样,闲观四季之变。”
“回去罢殷抟,未来的你,大有可为,你的勤奋与天赋俱佳,并不值得消耗在拳脚上,而值得消耗在纸笔上。这世界,从不缺一位武技精湛的武道家,却紧缺一位掌握高精尖技术的人才。这也是为什么,我一直不愿收你为徒的原因。”
因为收了殷抟,殷抟就要担下老人这一脉武学传承的重担。
放到古代,这件事,功德无量。
放到现在,老人认为,这是耽误殷抟人生。
“老爷子,我心在武道,立志成为强者。这是我此生之愿。”殷抟还是摇头。
老人十分清楚,武学没落,与科技发展,有着莫大关系。
正是因为他看得清未来发展趋势,所以才会劝导殷抟放弃武学,回到城市去,好好读书,好好去学堂学习知识。
“想要成为强者?在任何领域,其实都存在强者,何必独钟武道。要知道,科技,才是我们人类未来。”老人笑道,他看着殷抟立场坚决,仿佛看到自己年少倔强的影子。
“老爷子,您说的强者,并非我所追求的强者。”殷抟转过身,面向太阳,举起双手,像在拥抱天空,“您所说的强者,指的是某行业某领域的顶尖专业人才。而我所说的强者,乃是让世界都为之震撼的强者!”
“太平盛世,不需要强者——殷抟,你所说强者之论,光有武学作支撑,并不能真正达到。”老人听闻殷抟所言,其飘渺的眼神瞬间凝聚。
殷抟方才所言,倘若传到外边。
让普通人听了,怕要笑掉大牙,甚至不以为然,还会讥讽殷抟一句“中二少年”。
但是,真正懂得武学的人,知晓武学根源的人,清楚武学背后秘辛的人,皆会因此心潮涌动。
“不试试,怎么会知道呢?”
殷抟侧过脸,淡笑埋没阴影中。
“殷抟,我知道你不会甘心,不愿意放弃,但我……可不会再留你在这儿住了。”老人叹息道。
“是么,那好吧。”殷抟神情黯然转过身,重新拿起叠好的碗筷,“就让我最后一次,帮您洗碗罢。”
“好,洗完,你就去收拾行李,我知道你昨晚没有听我的话,老老实实收拾行李。”老人点点头,看着殷抟情绪低落的模样,眼中突然泛出不舍,他背过身,朝主屋走去,边走边说:“我跟村子里的人打过招呼,你待会到村口马路边,那里会有人骑摩托载你去大巴站的。”
“好的,我知道了。”
……
……
碗筷清洗完后,殷抟来到居住两年的屋子,收拾行李。
收拾行李其间,殷抟发现了枕头下露出的信件与书册。
信件,是老人写给殷抟的。
信件里的内容,回顾二人相处两年时光,详细提到两年期间发生的趣事。
令殷抟观后,既惆怅又感动。
在信件最后,老人还提到,与信件同时交给殷抟的“书册”。
这小书册子,记载殷抟前不久修习的拳掌功夫,以及相关的武学经验。
老人说,如果回去仍然不想放弃,可以继续凭此,研究武道,强化实力。
此外,老人还格外褒奖殷抟的学习天赋,在信中对殷抟的勤奋大加鼓励,认为殷抟未来,无论在那片领域,都能成为“强者”!
搞得殷抟都有点自信心膨胀。
“这应该是老人对我寄予的祝愿和希望吧。”殷抟自然知道老人的用心。
收拾好一切,殷抟整装待发,准备离开。
离开之际,殷抟想当面与老爷子告别。
可老人却不知道去到哪里,找遍院内所有屋子都不见人影,兴许是故意躲着不见。
这也难怪老人要留下信件,原来是怕离别时伤感。
“不知不觉,两年了啊。”
轻轻将漆黑门扉合上,殷抟静静站在陋院大门前,不由回想起自己来时模样。
那时候的他,尚未学武,力气锻炼得还不够,一路提着行李箱子,一路龇牙咧嘴,别提有多狼狈。
“老爷子说得对,无论怎样,是该回去了。”
没有机会当面向老爷子正式告别和感谢,殷抟心有遗憾。
为了感谢老人恩情,殷抟特意朝关合的门扉躬身行礼。
这“礼”,不是拜别传道授业的师父的大礼,而是对恩重的长辈致意的深揖。
同时,也是对这容纳他两年、为他遮风挡雨的陋院行礼。
老人不愿收他为徒,却还是教他功夫。
他对陋院行礼,就当是对老人行礼答谢,其所行礼数,乃是按照老人教诲和吩咐做的。
礼毕后,殷抟提起行李箱。
沿着乡间小路,徐徐而下,向村子住户密集的地方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