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羽来公司送支票，这是“锦绣苑”一期的工程款。在我们设计中标之后没多久，关羽就顺利拿下了这个项目施工，估计这会儿也差不多完工了。
关羽扔给我一支“软中华”，满脸堆笑道：“麻烦你帮我办快点，我这段时间急等着付苗木款。”
“你放心，每次你的事情都是我亲自在办。”我点上烟笑道。
的确，我跟关羽的私交不错，只要他的支票一到，我就立刻交到财务，等钱进账后，在第一时间帮他办付款申请。楼上楼下，从郭芙蓉到宋头领再到集团，六七个签字，每次都是我亲自服务，帮他在最短时间内办完全部手续，让他及时把钱拿走。
等我把支票交给郭芙蓉回到办公室后，我问关羽，“锦绣苑”的二期设计什么时候开始。
关羽回头看了看门外，确认没人后，把脸凑近我，神神秘秘地说道：“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了，二期的设计刘邦自己做了。”
听了这话，我脑袋嗡的一声，接着又在心里恨恨地暗骂了一句。
他奶奶的，又来了一个吃里爬外的家伙，我说这几天刘邦看到我时总是眼神躲闪呢，原来是因为他做了这个昧良心的勾当，自己心里发虚。
一直以来，刘邦给我的印象都是工作踏实、待人真诚，可谁能想到，这样一个老实得近乎木讷的人竟然也会做出此种勾当。妈的，大意了，大意了。
唉，也难怪，在生意场上，谁都可能由温顺的绵羊瞬间变换成一头凶狠的恶狼。关于这事，在我看来，我有了赚钱的机会时，我选择了刘邦，而他却背着我偷偷地把后续的机会抓在了自己手里，这行为于理可通，但于情总不像话。
关羽说完之后，他直起身，又安慰我似的说：“二期项目小，甲方直接找了刘邦做设计，一共就给了他两万块设计费，我想做这个小项目也没什么意思，所以就没跟你说。”
这话更让我胸中腾起一股怒火。他大爷的，二期的面积跟一期差不多，怎么区区的两万块就打发了呢？刘邦这孙子也太不值钱了吧？
我琢磨着，关羽、刘邦和甲方可能都打着各自的小九九，都有自己想法。对刘邦来说，他自然不愿意找个人跟他分钱；对关羽来说，他也不愿意自己再掏腰包付设计费，哪怕我曾经大方、善良地免收了他一部分设计费；对甲方来说，他们当然就更愿意用区区的两万块把二期的设计费打发掉。
木已成舟，再怎么筹谋也没什么意义了。
“嗨，无所谓，机会多得是，甲方怎么选择是他的事情。你施工怎么样？”我岔开话题。
“差不多也能拿下来。”关羽得意地笑了笑。
“哦，那就好。”
关羽走了之后，我越想被刘邦挖墙脚的事越恼火，准备找机会调理调理这孩子，以免他在成长的关键时候却走上了人生的歧路。
好像有默契一般，在我正想找机会调理刘邦的时候，这孩子竟然主动地往我滚烫的枪口上撞。
吃完午饭，在回办公室的路上，刘邦表情极不自然地问我：“关羽的那两万块设计费能要了吧？”
“哦，等等看吧，他这段时间资金紧张。”我淡淡地笑了笑，接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反正你也有钱，不着急这一星半点，对吧？”
刘邦讪讪地笑了笑，没作答。
“这钱先不急，我想等我们把二期拿下来之后再谈，你觉得怎么样？”我继续装做没事人一般笑问这孩子。
刘邦脸上更窘了，讷讷地说：“嗯，我听你的。”
我对他的表情变化视而不见，继续道：“关羽给我打电话，说过两天来送支票，到时候我催催他，让他再努力一下，我们争取把二期早点拿回来，免得夜长梦多。”
刘邦又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
接着，我又不痛不痒地跟刘邦说，关羽跟我关系一直比较铁，什么话都跟我说，有业务也都会介绍给我。说到这，刘邦眉头一紧，不再言语，默默地走在我的身旁。
说心里话，那一刻，我多么期望刘邦能主动跟我提一下，说这个项目他自己做了。只要他说了，或许我就会觉得此人仍可相处，而我也会继续把他当成兄弟来看。唉，可惜，刘邦始终都含含糊糊，无意挑明。
礼拜六，孙大圣给我打电话，说他们有一个组团的项目要招标了，问我们有没有兴趣。
我笑道：“兴趣自然有，只是怕白忙一场，总是不中标，我跟公司没法交代呀。”
说来惭愧，从去年到现在，我们参与过“水墨徽州”项目三次投标，除了第一次可能价格不算高之外，其余两次都是最高价。为了证明我们是因为高价原因不中标，孙大圣还特意把其余的投标书给我看过，投标价的确都比我们低不少。奶奶的，三次都是陪太子读书，搞得我对这个角色无比生厌，因此也就渐渐对“水墨徽州”的投标失去了兴趣。
“这次机会还是蛮大的，刘总特意关照过，让我跟你联系，希望你们参加。你看，要不我们面谈一下？”孙大圣笑道。
我从孙大圣的话中嗅出了跟以前不一样的味道，看来这次好像有门。橄榄枝都抛了过来，我能不主动接受？放下电话后，我立刻驾车前往指定地点报到。
在我到的时候，孙大圣正蜷在茶社的沙发里品着“碧螺春”。他还是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瘦瘦小小，头发凌乱，一副眼镜架在鼻梁上。
“吃饭时间到了，要不先吃点，边吃边聊？”我发了一支“苏烟”给他。
“行。”
“小姐，麻烦你，两碗西红柿面。”我没看面前的菜单，就直接吩咐了站在身边的服务员。
孙大圣这人很奇怪，每次跟我在一起就干两样事，一样是吃面条，而且还必须吃这家茶社的西红柿面，另一样是饭后洗脚，场所在离茶社不远的一家洗脚房。基本上，我们两人享受完这两样所费人民币也就两百块不到，可以说是相当的节约。
根据我一直以来的观察，越是有底子的人越不爱排场，反倒是那些没什么深度的人总显摆张扬。我猜测，孙大圣之所以这样低调，可能一方面跟他的身价有关，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在这行浸淫了十多年，双眼早就看穿了一切。记得有一次洗脚时，孙大圣跟我透露过，在1995年的时候，他靠做审计已经积累了百万以上的资产。据他所说，他当年参与的最搞笑的一个项目是，甲方找他做标底，乙方找他做报价，最后的结算审计还是由审计事务所找他来做。由此也可以看出，孙大圣早已经摸清楚了这行当里所有的门道，因而他靠此聚敛了不菲的财富也在情理之中，并不奇怪。
当然，孙大圣的这种消费模式在所有甲方人员里算是个特例，大部分甲方都恨不得每次都把施工单位现场宰杀放血，有的甚至会忍不住直接开口索贿。记得2005年春节前，我们某个客户单位里的一个做审计结算的小年轻给我打电话，直截了当地跟我说：“明天都放假了，你们公司怎么还没‘表示’啊？花点小钱算什么呢？你们不想想，年后结算我随便给你们加一点不就连本带利全都回去了吗？”见其有责怪之意，我赶紧说，回头跟领导沟通下，看看是不是准备好了还没来得及送过去。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十分鄙夷此人，奶奶的，还没长毛呢，就学着敲诈勒索了？可鄙夷归鄙夷，毕竟这孩子是甲方，不便得罪，因此，电话挂了之后，我还是很认真地把这当回事跟宋头领做了汇报，咨询他是否给这孩子打发个千儿八百的超市券。结果，宋头领竟然毫不理会此人的勒索，笑容满面地跟我说：“一个子儿都不给他，你怕什么呢？他胆敢在结算审计中动手脚，我马上跟他们领导汇报，这是什么行为？索贿！除非他不想要这份工作了！”坦白说，宋头领这招比较狠，估计那小子也仅仅是嘴上说说而已，实际行动中谅他也不敢动什么坏心思。
还有表现得比上述这个小子更夸张的。2005年时候，我跟踪了一个项目，用了大半年的时间把他们工程部上上下下的关系全都做到位了，在吃喝玩乐上也花费掉了不少银两，宋头领和我都指望年后能把这个项目拿下。结果在上个月去他们办公室时，这个项目却已经跟我没什么关系了，原因是，眼前这个工程部的办公室里我一个人都不认识。后来通过私下了解我才得知，原来，工程部从副总到普通职员，全部被集团公司连锅端了。这事说来很可笑，工程副总因外遇导致离婚，夫妻名下的共同财产是一套房子，副总要房，但必须拿出二三十万给前妻，这位副总口袋没钱，只好向施工单位伸手。可能是被离婚闹得脑袋发昏或者即将到来的新生活让他激动得发昏了，副总最后把这二三十万的任务全部压到了一家施工队身上，这如何行？这家施工单位见对方开口太大，被逼无奈，索性跟他来了个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被索贿一事捅到了甲方高层那里，结果可想而知。副总这一伸手不仅牺牲了自己和手下众兄弟，而且连带我这大半年的心血也都白费了。奶奶的，我只好把这种意外当成不可抗力的因素吧，在跟单过程中遇到这种事只能怪天灾人祸，非人力可及。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无论甲方乙方，在这一行混，就看谁有胆量、谁有手段了，有手段的吃肉，没手段的连汤都未必能沾到。
闲话不多说。
面条吃完后，我和孙大圣直接到了洗脚房，捏胳膊掐脚完毕，躺在沙发上，我跟孙大圣这才切入主题。
我笑问：“首长，这次是什么情况？”
孙大圣答：“这个项目大概三四百万，不过，需要施工单位垫一部分资金。”
他的话让我心里一凉。我很清楚，除了那些跟政府合作、以工程换土地的垫资项目，我们公司基本上都不会考虑其他形式的垫资工程。
想了想，我问：“具体怎么付款呢？”
“进场付10％，竣工付50%，余款在两年内付清，每年付20％。怎么样？有兴趣吗？”
我在心里默算了一遍，四百万的项目，竣工付六成是二百四十万，项目成本在三百三十万上下，扣除材料商的垫款，估计需要自筹的资金也就是几十万，而且一年后就能收回全部成本，这个条件不算太苛刻。若是以前行情不好的时候，宋头领可能愿意去做，但今年他已经做了我们自家房地产公司不少项目，基本上连家底都垫了进去，现在恐怕很难再有兴趣接外面公司的垫资项目了。
“垫资项目的利润跟竞标的可就不一样了。”我笑道。
“这个你放心，材料由我跟你们核价，套定额后下浮两个点。所以，利润还是比较可观的。”
听他这意思，好像这个项目已经有意向给我做了。
我试探性地问道：“对了，你们以前那两家长期合作的单位呢？这次怎么不给他们做？”
“那你要问刘总了，这次是刘总特意让我先找你谈的。”孙大圣笑了笑。
这笑容意味深长，看来这家伙对我跟刘皇叔之间的关系起了疑心。
为了打消他的不良猜测，我笑道：“刘总对我们还是比较信任的，毕竟合作过，相互之间都了解，找我们做他自然放心。”
孙大圣又问道：“怎么样？你们有没有兴趣？”
“这个我要回公司跟领导请示一下才能答复你。首长，我还有个疑问，如果我参加，是不是就确定能拿下呢？”我盯着他笑问，接着又补充了一句，“咱俩是兄弟，我就不跟你兜圈子了，坦白说，连续陪标让我没什么信心再参与你们的项目了。”
孙大圣笑道：“有我跟刘皇叔在操作这事，基本上没问题吧。”
“我有数了，那我再咨询一个问题。实际上，我们今年做了不少房地产的项目，资金已经垫得差不多了，公司领导未必会同意做你们这个项目，所以，我能不能换个单位进来？你放心，我推荐来的单位一定不比我们公司差。”
话已经谈到这份上，我没必要再藏着掖着。与其让资金紧张的自家公司不咸不淡地来参与，不如老子爽爽快快地卖了这单子。在公司三年了，人情冷暖我已瞧得真切，我还有什么理由不为自己谋一些福利呢？何况，公司参与这个项目未必能让我对孙大圣和刘皇叔有个满意的交代。
孙大圣：“这个，我跟刘总沟通下再回复你。”
我：“要不你现在就联系一下看看，要是可以的话，我这两天就准备操作这事。”
“行。”说完，孙大圣就拿出手机给刘皇叔拨了过去。在他打电话时，我借口上厕所回避了一下。
等我再回到房间时，孙大圣满脸笑容地对我说：“没问题，刘总说只认你，不认单位。”
妈的，孙大圣的这句话差点让我感动得落泪。
看了看表，已是三点多钟，孙大圣起身说：“我得先走了，回头你把那家单位的资料准备好，礼拜一送到安徽给我，到时候我把招标文件和图纸一起给你。”
“时间还早，要不再聊会儿，晚上我们一起吃饭吧。”我客气道。
孙大圣一边拿衣服一边笑道：“下次再说，今天我女儿过生日，我得去给她买个礼物。”
他的话音刚落，我赶紧掏出钱包，还好，里面还有两千多块现金，这是中午来见他的时候才取出来准备用的，此时刚好派上用场。
“啊？！首长，你也不早点说，搞得我也没什么准备。这样，礼物我就不买了，这点钱就给小侄女买玩具吧。”说着我就从钱包里掏出一沓钱往孙大圣的手里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