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头领没说话,拿着合同和传真件对比了一会,接着抬起头对我开口道:“除了合同上的章是真的,其他章也都是假的。”说完又长叹了一声,恨恨地道:“这事肯定就是老佛爷从中作祟,没有她帮忙,全冠清怎么可能签下这个合同呢?真是太可恶了!”
看来,宋头领已经相信老佛爷拿了全冠清的好处。这种可能性不是没有,老佛爷敢隐瞒领导,自己冒着风险就把合同定了下来,我想,以她的为人,她应该不会白帮忙的。
“那现在怎么办?”我问。
宋头领想了想,对我说:“明天你跑一次安徽,不管什么情况,把这事了结了,咱们不要再蹚这个浑水。另外,你要联系上全冠清,带着他一起去跟甲方当面弄清关系。路上要注意安全。”
领命之后,我回到办公室,拨了全冠清安徽的号码,这胆大妄为的家伙这次终于接听了电话。
“祝发的那个项目是什么情况?”我冷冷地问他。
“唉,别提了,甲方就是个骗子,骗了我几十万。”全冠清愤愤不平地道。
“什么意思?甲方跟我说,他们给了你六十万的款子,你才做了四十万的工程量。”
“没错。”
我冷笑一声:“那你不是还白赚了二十万吗?”
全冠清咬牙切齿地道:“要真白赚了我还值。在施工前,我就给了他们一百万的履约保证金,现在他们根本没资金再投入了,我怎么还敢继续往下做?我这段时间跑上跑下全部了解清楚了,祝发这个王八蛋就是个江湖骗子,靠这个项目来骗钱,骗政府拨款,骗银行贷款,也他妈的骗了我。”
如果全冠清所言全部属实,那等于说他平白无故地被忽悠走了八十万两纹银,这数字估计够他喝一壶的了。
听了全冠清的解释之后,我多少开始有些同情他的遭遇了,口气也因此不由自主地软了下来,:“那你打算怎么办?”
“把钱拿回来。”
“好不容易把钱忽悠去了,他们能轻易给你吗?”
“我找人去闹,妈的,我就不相信我整不了他!”全冠清狠狠地说。
将心比心,我一方面同情全冠清的遭遇,但另一方面也觉得这孩子未免太嫩了点。甲方没给工程款,反倒自己先给了对方一百万,这是不是太儿戏了?
“嗯,只有找人去闹才是最好的方式。对了……”话刚到喉咙边,我就及时打住了话头,不再往下说。
全冠清见我欲言又止,反问我想说什么。
其实,我是想问全冠清,他到底是怎么从我们公司拿到合同的,或者说老佛爷在这个过程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在话到嘴边的时候,我又打住了。唉,有什么好问的呢?就算知道了老佛爷拿了好处又能怎么样?除了让此人在我心底再留下一片污渍之外没有任何意义,索性还不如不知道。
我淡淡地说:“没什么,明天你到车站接我吧。”
坦白说,当我第二天在安庆跟全冠清碰面时,我觉得此人非常可怜。
记得初次见到全冠清时,他还是一个意气风发的青年才俊,而此刻再见,他已是花白头发,面容灰暗,脸上无肉,精神委靡,背还有些许的佝偻。
不知是因为瘦了很多的缘故还是衣服买大了,反正全冠清身上那件灰色的西装套在身上显得无比空旷。如果把这样一副尊容扔在民工堆里,根本分辨不出跟其他人有什么区别。一个三十刚出头的青年啊,仅仅用了半年,江湖上的刀光剑影已把他刻画得形如枯木。唉,江湖险恶,处处机关,出来混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
虽然有些不忍心再给全冠清施加压力,但我此行的工作就是要让自己公司摆脱干系,这也是我必须完成的任务。我跟全冠清说,公司已经知道了他的所作所为,领导很生气,打算报案,追究他的法律责任。因为私刻公章虽然罪过不大,但他用此章划走了几十万的资金,可以算作挪用公款,这笔数额巨大的款项足以让他吃十年八年的“公家饭”了。在我一忽二诈之下,全冠清惶惶不安,一迭声地跟我说,让我回公司在领导面前为他求求情,宽限他些日子,他保证采取措施,不让我们公司受到此事的牵连。
见他已如此,我缓了缓,跟他说,不管他用什么方式,只要不给公司造成什么麻烦,我就回去跟领导求情,尽可能掩过此事,让他平安无事。
总算全冠清还有一怕,让我此行不辱使命。在祝发集团的小楼里,我代表公司跟张莉和全冠清一起签了个三方协议,大概内容是这个项目跟我们公司没有任何关系,之前签署的合同即时终止,甲乙双方也互不追究对方任何责任。这一纸协议可以确保我们公司撇清了关系,但全冠清就惨了,这个协议明摆着让祝发集团合法地欠债不还。
当然,在签协议时,全冠清有些犹豫,特意把我叫了出去,跟我商量,说这个协议可能会让他收不回他的资金。
“你能不能拿回你的钱跟这协议本身没太大关系,你做工程这么久了这还看不出来?就算不签这协议,你能顺当地从祝发手里拿到钱?以我的经验,这钱你只能用非常规手段才有可能拿回来。何况,你不先把我们公司撇清关系,我们公司一定会追究你的责任,到时候你会更麻烦。”我的话很明白,这协议他愿意也得签,不愿意也得签。
全冠清自然知道利害关系,最后痛下决心跟我说:“行,先把你们公司撇清再说。另外,如果以后我需要你们公司配合拿钱时,请你无论如何帮个忙。”
“你放心,我一定会。其实,就算协议签了,你也可以正大光明地跟他们要钱。本来这工程就是你做的,履约保证金也是你付的,而祝发的工程款也从没到过我们账上,因此,我们公司跟祝发集团之间并没有形成事实合同,而你和祝发之间却实实在在发生了合同关系,这就好比事实婚姻一样。”
其实我也不清楚我说的这些是对是错,反正就灵机一动信口开河忽悠了一下,也算是对全冠清表示安慰吧。
全冠清沉默不语,他那六神无主可怜兮兮的神情让我心中涌起百般滋味。虽说我跟他同处而立之年,但全冠清看起来却如五六十岁的老人一般,令人不忍多视。想想骗子也真他妈的可恨,别说全冠清,连我都想把祝发这个老王八蛋大卸八块后扔到池塘里喂王八。
我拍了拍全冠清的肩膀,安慰道:“你别担心,即使走法律途径,你也能要回这笔钱,法律总不会去保护那些骗子吧?”
大概过了一个多月,高太尉来办公室找我,说他接到区劳保局咨询我们公司拖欠农民工工资情况的电话,我很奇怪地问他这跟我有什么关系。高太尉笑道,安庆市劳保局打电话到区劳保局,区劳保局又把电话打到我们公司……
高太尉说,你最好能把这事处理好,安庆那边跟我说,如果解决不好这个矛盾,就会亲自来我们公司实地调查。
高太尉走了之后,我立刻打电话给全冠清,责问他怎么又把我们公司牵扯进去了,并威胁他说,如果再有麻烦找我们,那我们只能选择报警。
全冠清跟我解释说,他安排了几十个民工去祝发集团堵门要钱,他们的理由是我们公司拖欠了他们的劳务费,而甲方拖欠了我们公司的工程款。
我问:“那你到底有没有拖欠呢?”
全冠清答:“四十个人里面有三十多个人是我花二十元一天雇来的,只有不到十个人是真欠了他们的劳务费。”
“那你赶紧先把确实欠的钱给还掉,再闹的话,安庆劳保局就要来我们公司实地调查了。到时候领导发怒,谁都帮不了你。”
“行,下午我就给。”说完这话之后,全冠清又无奈地长叹了一声。
至于最后全冠清到底有没有拿回这笔钱,我无从得知,反正我们公司是没有受到什么牵连,我也再没收到来自安庆方面的任何信息,这事到此算画上了一个句号。
后来有一次,我听圈内某个跟全冠清认识的朋友说,全冠清去内蒙投奔他的亲戚去了,在那里还是做工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