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黎将大舅的事轻描淡写道出，只言片语里，我也体会不到那些腥风血雨。有一点我却是听明白了，大舅生前，是警方卧底。
警匪片里，活得胆战心惊，一不小心就家破人亡的卧底。
说大舅是警方卧底，好像不太准确；我理解的是，大舅到最后好像成了双面卧底。
这事儿就麻烦了！
“俞氏是个毒窝，这事儿大家都知道，可是，偏偏就是拿不到证据。这么多年来，多少人损在俞氏父子手里，谁又能说得清？”
说到这里，井黎胸口起伏，而紧靠着他胸口的我，跟着起落。
“不管计划多周全，每次都在关键时刻走漏风声，送证据不成，卧底却一个个牺牲。林叔也是这样，在俞韩身边卧底八年，分明是拿到了证据，可他为什么不交出来？为什么会突然去你家？为什么要突然去见你母亲？他又将证据给了谁？”
井黎似在问我，又似在自问。
我努力回忆着最后一次见到大舅是在什么时候？
好像，是在我救井黎的前两年。
“林叔是在回京的路上没的。中了三枪，手筋脚筋都被挑了，面目全非。”
我不敢去想，那个刚毅的男人最后的结局。
“那时正值换届，林叔手上的证据尤为关键。证据不知所踪，使得人心惶惶。为了拿到俞氏贩毒的证据，警方也做了许多动作，参与人员自然得保密。可林叔拿到的证据里面，就有详细的卧底名单，有些现在甚至还在卧底。”
我抬眼，对上他沉重的眸子。他的声音低沉到有些彷徨，他问我：“阳阳，如果那份名单曝光，你能想象又有多少人会家破人亡吗？”
我想象不到。而且，这事跟我有什么关系吗？
“至今我们都不明白，林叔为什么要把卧底名单和证据放在一起？如果这些东西被俞氏找到，阳阳，你敢想象结果吗？”
结果吗？
我想象不了结果，却是突然忆起俞谦在树林里那通被我打断的电话。他说我什么都不知道，他说他不想再插手我的事。
原来，他们接近我，目的相同。
我就说嘛，我这么招人嫌，俞谦那么受欢迎的人怎么会瞧得上我？又怎么能让眼前的人大笔大笔花钱请许晓晓那么照顾我？
我攀着他的手臂，示意他松开，他微一犹豫，终究还是放开了我，却在我靠着沙发时贴了过来。
看着贴上来的人，我沉沉一个吐气，努力让自已冷静下来。
“我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你们会找上我？为什么要把我牵扯进来？”
“阳阳，那份证据，极有可能在你妈妈手里。”
这个答复，他说得很慢很慢。慢到耳畔的热气灼得我心火直冒。
无法保持冷静，我猛地站了起来，难以置信地看着井黎。“你胡说！”
为什么还要扯上妈妈？他们到底想怎样？困着我也就罢了，难道连已故之人也不放过吗？
或许是我过于激动，井黎猛地拉住我，把我再次困在怀里，“阳阳，你听我说，我不是信口开河，我是调查了几年才敢说的。”
“林叔那时到了你家，之后就出了事，警方和俞氏的人该找的地方都找了，该抓的人都抓了，可那些东西却像蒸发了一样消失无踪。”
他的话，一字一句，敲打着我的心。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俞谦都做过些什么吗？他是俞韩的私生子，他为了帮他父亲找证据而接近你继母，栽赃你吸毒的事，你继母怎么可能做得到？这一切，都是俞谦安排的。”
脑子里‘轰’的一声响，我感觉整个人都像被炸开了。
“那时警方和俞家都盯上了你母亲，俞家被警方盯得紧，不敢有大动作，只能从你身上下手。我们都认为，如果林叔把东西交给了你母亲，那么必然有人在暗处盯着你们。所以，警方不插手他们的动作。”
我恍然大悟，说到底，都是为了证据。或许，他们眼睁睁看着我妈妈被算计？
握紧了拳头，我质问道：“所以巷子里救你什么的，根本就是你们布的局？”
许是没料到我居然会联想到那并不愉快的初遇，井黎神色是一闪而过地慌乱，“阳阳，你听我说，我确实是被人算计，我也确实没想到你会出现。”
这倒是啊，谁能保证我一定会多管闲事呢？
“那我妈妈呢？”我看着他有些慌乱的眼神，继续发问，“我妈妈的死又怎么说？也是因为那找不到的证据？”
“我…”
“我被栽赃吸毒的事，有人拿来威胁我妈妈了吧？是不是得不到答复？”
有了他的叙述，我不可能还蠢到不懂得联想。
井黎张口欲言，却始终说不出一个字。
我摇头失笑，“妈妈死了，你们却得不到想要的东西，所以就把目标转到了我的身上。我想想啊，我长的像俞秀的恋人，你又这么费力的把我带来，让我学这些不感兴趣的东西，是觉得我自己也不清楚东西在哪儿吧？难道说，你还有什么没说出来？或许，俞秀手里有什么线索？把我送到他身边，挖出那个线索，是不是就能找到证据了？”
分明恨得咬牙切齿，我却出奇的冷静。
冷静地分析，冷静地质问。
井黎的神情终于变了。
他变的不再沉稳，他变的惊慌失措。
看他这模样，我却是想笑——也不知这份慌乱几分真，几分假？
井黎猛地站起来，双手压在我肩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我，“你真信他说的？什么调教，什么送到他身边，你真的相信？”
“不然呢？”我怒吼。“你倒是给我一个恰当的理由啊！”
歇斯底里，也不过如此。
终究还是怒了。原来，我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冷静。
“救你算不算理由？”
他这话，我又笑了，“救我？井少您可真会开玩笑！把一无所知的我牵扯进来，是在救我？”
“正是因为你一无所知，所以我没理由说服警方保护你。眼看着你与那人越来越像，像到连俞家的人都注意你了，我能怎么办？”
我不语，他顿了顿又道：“我还在犹豫时，俞谦就到了学校。他对我而言不足为俱，可他的一出请君入瓮却十分了得，成功让你追着他跑，让你心系于他。我总在想着，若让他将你骗来了京城，是会利用你找证据，还是利用你对付他哥？”
我突然想到井黎说过，俞谦主修心理学。若真如井黎所说，俞谦一步步的算计着我，那他还真是可怕！居然连我动心这一步都算计到了。
久久听不到井黎说话，抬首看去，与他焦灼目光相接。他往我走了一步，我没动，他便又往我走了一步。
直到他握了我手腕，才道：“我让你学钢琴学泰拳，学那些你不喜欢的东西，我承认，其中少不得让你更像那个人。可是，让你更像他，我是为你好，哪怕我护不住你了，俞秀也能看在你与那人相似的份上放你一马。”
还真是处处为我着想啊。我是否该感激涕零，感恩戴德？
我只是有时候笨，不代表我一直都笨。都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可我什么都没有，俞秀就是想对付我，也要考虑值不值得。
井黎不就是想要证据吗?为什么就不能光明正大的说出来呢？为了这个目的接近我，还要把话说得这么冠冕堂皇，他也不觉得恶心？
沉沉几个吐气，再次扬脸，我笑道：“你们全家都是正义凛然之人，你们是正义的化身，出发点自然都是高尚的。所以，我相信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救我。”
井黎瞬间白了面色。
我轻而易举地掰开了他的手，又是冲他一笑，转身回房。
打开房门时，听到他地质问。
字字句句地质问伴着微显沙哑的嗓音入耳。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想。王子阳你扪心自问，如果一开始我就告诉你这些，以你的性格，你是会选择老老实实的与警方合作，还是会不择手段查真相为你母亲报仇？”
与警方合作，就代表着与俞家为敌。为母亲报仇，那就不一定什么都听警方的了。
还真挺厉害的，连我想什么都知道，难道他也主修心理学？
一声冷笑，我重重地甩上房门。
躺在床上，我反倒平静了下来，平静的想了许多，多到连自已都不敢相信。
次日，见井黎系着围裙，端着早餐从厨房走出来的时候，我自觉去洗漱。
我知道自己心里在想着什么，他一定也想得到。所以，接下来的日子里，我相当的配合。
就像小舅说的一样，多多配合井黎。
我总算明白了小舅为什么说的是‘配合’，而不是让我好好听话。
开了年，井黎没让我去学校报道，而是选择继续倾囊相授。
我着实是配合，该学的我都认真的学，像以前为了让父亲看到我的优点一样的认真。甚至于井黎后来去学校，只有隔天过来，我都是相当的认真。
井黎有时候晚上过来，每次过来都像弥补似的给我做许多好吃的。桌上摆的从来都是我喜好的口味，有些是他所不知道的。显然，是从晓晓那里问来的。
我也没再跟他闹过，好像真的没了脾气似的。
日子就这样过了近两年。这近两年的时间里，我没出过院子，每天靠着撕日历算着还要多久才能离开这牢笼。
我还是保持着短发，有一次井黎过来，见我自己拿剪刀在修头发时，我看到镜子里的那个人神情有些发寒。
我知道，他清楚我的打算。
可是，他却不阻止。
很可笑对不对？
我十七岁生日那一天，井黎送了我一对杯子。杯子是定制的，十分流行的热感应，倒上热水时，妈妈的相片就显了出来。
收到杯子的时候，我也说不清是个什么情绪来。想砸了，却舍不得。并非因为杯子由他所送，而是因为杯子上那温柔的笑脸。
井黎他很混蛋，不是么？
此时我看着杯子有些失神，他把水果沙拉放桌上，轻言细语：“阳阳，你来帮我。”
这些日子来，我从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懒人变成了如今的打杂小能手。
他炒料下锅，我摘菜洗菜。
说起来，这么多日子的相处，我和他再不对盘，也是该死的默契。
就像现在，我站在放佐料的地方，他抬手一指，我就能精准的从一堆瓶瓶罐罐中找出花椒递过去。我‘哎’了一声，他就知道再往里头放些孜然。
正炒着锅底，他的手机响了。
他总是很忙，虽然我并不知道他在忙什么。
他手里不得空，回头对我说道，“帮我接下电话，就说我在忙，晚些回过去。”
我磨磨蹭蹭地走过去，电话停了又响，响了又停。
我看着那陌生的号码，懒洋洋地接起来，“你好，井黎现在在忙，他呆会儿给你回过去。”
那头的人没出声儿，我看了看手机，通话中。正想着是不是该直接挂了，却听到一个温柔的女声传了出来，“你是？”
“我？”我摸了摸鼻子，“他表妹。”
“表妹？”对方似乎很诧异，“没听说他有表妹啊。”
“虽然我也不愿意，不过确实是他表妹。”我正想挂了，又听她问道，“现在几点了？”
我皱了眉头，“十点半。”
“十点半，他在哪里？”
“他在厨房啊。”我拿着手机回到厨房，看着正洗手的井黎，“好了？”
他点头，擦了手过来，说道：“我解不开围裙，你给解开。”
我冲他扬了扬手机，示意他接电话。他看了一眼号码，问，“谁？”
我哪儿知道啊？
没好气地把手机给他，绕到他身后给他解围裙。谁料他这打了个死结，我怒道，“笨啊！怎么死结了，剪开算了。”
我嘟哝间，听到井黎‘喂’了一声。
那头的人也不知道说了什么，井黎声音冰冷地说道：“无可奉告。”
说完这句，挂了。
我与绳子纠缠不清的时候，他似无奈一笑，“行，剪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