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牛城,这座曹国北方最大的城,其实不属于曹国,它属于韩家,韩家并不是分封的诸侯,但是,它是一个窥窥家族,有一位十一步的仙人老祖。
这是一座仙阀门第。
韩家崛起不过是短短三十多年,说起韩家老祖,一些牵牛城上了年纪的百姓津津乐道,谁也不明白那个当初走街串巷的担担郎,怎么一下子就成了位仙人,不声不响就在牵牛城起来了,家大业大。
只不过,这些说起韩家老祖,神采飞扬,一脸不可思议表情的老百姓,并不知道仙人这两个字的重量,他们眼中,但凡是个可以使出些神通术法的窥窥,哪怕只是个刚刚入门,窥一纳履的小窥窥,估摸着也是神仙。
只是,如今的牵牛城不再是韩家的牵牛城,而是大玄的牵牛城,同时也是大玄牵牛郡的郡城。
所以,城中有郡守府,郡守治城。
此外,大将军傅菊的帅帐也在城中,就在城北那座叫做花黄的园子,再加上韩府,这就是牵牛城最显赫的三个地方了。
而韩家之所以没有淹没在大玄的铁蹄下,除了韩家老祖是位仙人外,最重要的原因便是,韩家献出了这座牵牛城。
据说,不止如此,还有大量的真金白银,以及山上人的神仙钱,那一个个灵气盎然的蝉抱。
所以,大玄给了韩家家主一个“襄功侯”的爵位,只有俸禄,没有封地,因为大玄废除了分封制,听说腴洲其他三大王朝也有这个打算。
不过,对于韩家的那五千家军,大玄一直没有表态,不闻不问。
按照太子监国后,颁行大玄王朝的大玄律,公侯将相,家军最多不过三百,哪怕只是多出一人,一概按谋反论。
司马桃树走后,老人在那间糅炼甲丸的糅甲房,抚摸着那张占据半个房间的石桌,神思飘远。
六年前,那一条几乎撑破了天幕的白龙,俯瞰天下,化做一件袍子飞下人间的时候,就意味着新一任爵公老爷登位了,这是大事,很大的事,但是并不足以让一位位仙人大惊小怪。
虽然说爵公老爷洗天下,神神仙仙都害怕,但是真正能够把天下给洗一洗的爵公老爷,应该说,只有两位,其余的,应该说被天下给洗了,而且基本上都是被人给宰了。
让天下窥窥震惊莫名的是,大道毫无征兆出现了变化。
天地有诸气,而以五气为首,精气,灵气,天气,地气,人气。
若说根本之气,无疑就是精气,正如世俗百姓的那句老话“人活一口精气神”,精气最贵,人若是失了精气神,形骸腐朽,离死就不远了。
万物生灵,也是如此。
至于灵气,对于山下芸芸众生,若有若无,对于山上窥窥则是不可或缺,窥窥登高,靠的就是淬纳灵气。
而窥窥入门,第一步纳履,就是起火,燃起人体小天地,如烘炉不息,锤炼体魄,精淬神魂,这也是为什么窥窥能够修长生的原因。
何谓起火,以气起火,好比打铁,千锤百炼,其中有两种说法,一是先天精气起火,锤炼的就是那与生俱来的一股子先天精气,另外一种便是先天精气不足,故而淬取灵气,以灵气起火。
其中差别,犹如天壤。
精气起火者,便是窥窥最拔尖的那一撮,叫做独夫,至于灵气起火者,就是普通的窥窥了。
所以,有窥窥登山两条道的说法,一条走窥窥,一条走独夫。
而今的情况就是,独夫那条登山道,好像突如其来一场山洪给淹了,无路可走。
大道有改,独夫路断。
而精气起火又有两种方法,起火后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象,其一就是独夫的那种,人体小天地,千万烛火,万千光明,其二,一条火龙入大海,这就是武夫二境火龙的由来。
人体三百六十五处窍穴,森严规整,一如三百六十五座门户,而独夫之所以修长生,便在于这三百六十五座门户,门门放光明,淬炼天地灵气,化为己用。
相反,武夫那一条火龙,寻常只是栖息于人体最重要的三处窍穴之一,气海,又称作下丹田。另外两处,中丹田绛宫,上丹田泥丸。
火龙游海,相较于那万千光明,自然要差得远,这也是武夫长生无望的缘故。
不过,同样以精气起火的武夫,在体魄的锤炼上,要比灵气起火的窥窥,强得多。
在独夫路断,也就是精气起火再没有那千万烛火,万千光明的煌煌气象后,那么,精气起火就只剩下了一种结果,一条火龙入大海。
然而,武夫不能修长生,所以,六年来无数先天精气旺盛的独夫苗子,都转修窥窥,灵气起火,比如鲁彦。
六年前,天下窥窥都以为天命加身的爵公小老爷,会是一个例外,成为最后一个踏足独夫的窥窥,如果不能,那么,最起码也会转修窥窥。
只是,谁都没有想到,爵公小老爷成了一位武夫。
这位享誉天下的大匠鲁,嘴巴嚼着烟嘴,想着那个一身白色道袍,整天忙忙碌碌的小道童,他听说,三年前,司马桃树这位爵公小老爷离开敕令山的时候,就是武夫二境,那一条气海中的火龙,格外大,竟然盘踞了整个气海。
那时,他便以为司马桃树的本命火,应该是乳白色的璞火。
天下火焰,最为普通的自然是红色火,再者赤橙黄绿青蓝紫,种种色彩不一,威能各异,再进一步,也如大道,讲究个返璞归真,就是璞火,一般来说无色或者白色,还有黑色,这个黑色可不是黑烟滚滚那种,而是清透明亮的黑色。
只是,等老人见到了那位爵公小老爷,看到的却是赤火,他再三确认,的确是赤色的火。
一般窥窥的本命火,都是赤橙二色。
实在是太寻常,说实话,老人很是意外,更让老人意外的是,那看上去赤色的本命火,竟然能够轻而易举,唤醒凡金沉睡的神性。
老人不知道的是,司马桃树的本命火,其实是白色,如羊脂白玉,只是,那种白色只有司马桃树看得到,不要说老人,就是敕令山那位半步入圣的桃祖,看到的都是赤色火。
不过,老人知道的是,司马桃树这位爵公小老爷,一定有本命物。
照理来说,只有窥窥才有本命物,可自六年前就变了,武夫也有本命物了,而且,原本无法感知灵气的武夫,在跻身三境流罡后,竟然也可以感知灵气,淬炼汲取,蚕食一般,化为己用了。
所以说,这是一个武夫当兴的时代。
但是,断头路还是断头路,武夫六境就到头了。
说到本命物,窥窥有一句话,叫做本命即我,我即本命。
本命物对于窥窥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在武夫来说,同样如此。
天下窥窥千千万,本命物件万万千。
这就是说,窥窥的本命物多种多样,不一而足,花草树木乃至鸟兽虫鱼,都有可能。
不过,最主要的还是刀枪剑戟之物,比如那心意微动,飞剑千里取人头,这就是本命飞剑蕴养有成的结果。
登高路上,本命物几乎就是一个窥窥最大的助力和依仗,性命相托,患难与共。
甚至有窥窥,将本命物炼作了一件身外身。
通常来讲,本命物都是跟随窥窥自身修为,一块成长,这样才能最大程度,自身与本命物,心意相通,如臂使指。
而且本命物蕴养得法,还能反过来裨益自身修为。
说到底,本命物还是一个“养”字,那么,钱就很重要了。
无需多想,老人也明白,司马桃树这位爵公小老爷的本命物一定很吃钱,而且,司马桃树的武夫二境,滞留不前,迟迟不肯跻身三境,很有可能便是因为本命物没能成长起来。
一个九岁的二境武夫,可以说得上是个天才了,但也是垫底的那种,不说其他,就是同样从敕令山走出去的那个张棋,好像十四岁,已经是一个四步的独夫了,在白裘洲那块极寒之地,竟然打出了一个“小无敌”的称号,这个“小”是说的年龄。
要知道,独夫迈出一步,远远比武夫跻身一境要艰难得多。
据说,那个张棋,六年前,八岁便是一个两步的独夫。
这样看来,爵公小老爷似乎把武夫的路子走成了独夫的路子。
只是,走的太慢,好像比他们都慢,老人只是来到腴洲三年,就听到一个个耀眼的名字,贾苗苗,魏官,赵擘画,熊嵘,娆,崔腊月,刘瞻,西门龙钟,臧小钩。
其中有男有女,有独夫,有窥窥,有武夫。
共同点是,他们都很年轻,最大的二十多岁,最小的只有十一岁,就是那个和敕令山张棋齐名的,贾苗苗,一个不爱说话的小姑娘。
可独独没有爵公小老爷,司马桃树的名字。
就好像被人遗忘了。
修行路上,一步慢步步慢,可爵公小老爷仿佛一点都不着急。
就在老人思虑颇多的时候,司马桃树已经到达牵牛城北门,没想到的是,刚进北门就遇上了蒙武。
蒙武是西路北伐大军主帅,蒙重将军的孙子,跟随在傅菊大将军身边,做了个军机郎,参赞军事,传达机要。
那是个面容俊朗的年轻人,个头不是很高,鼻梁挺直,英气勃发,他穿着一身大玄制式战甲,腰侧悬挂大玄战刀,满面笑意,快步走了过来。
司马桃树挠了挠脑袋,他有点无奈,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蒙武一定又会逮着他,纠缠个没完,虽然山里面的甲窟名义上只是铸造甲胄,但是一些个高级将领都知道,那里是在炼制甲丸,就是不知道能够炼制多少,毕竟一件甲丸的造价实在不低,那一块块灵铁,贵得很。
当然,他们根本不知道那位享誉天下的匠鲁,是在以凡铁炼制甲丸。
关于这个秘密,只有太子和傅菊大将军两人知晓。
大玄军中有一个古怪的现象,就是一位位高级将军都在攒钱,目的无非就是想要入手一件甲丸。
司马桃树知道,蒙武很可能就是从他爷爷那听来的,所以见了自己,总要凑上来,热乎的不得了。
这只是一个原因,再就是,西路大军主帅蒙重以及东路大军主帅王圃,都和大将军傅菊一样,当年跟随司马桃树的太爷,一路北伐,是那位大司马的亲随旧部。
时称“傅王蒙,司马帐下三只虎。”
故而,当司马桃树到达大阳关时,三路大军的主帅有过一场脸红脖子粗的争吵,三位大帅都想把司马桃树带在身边,最后还是太子爷亲自拍板,说要司马桃树做个匠卒,这才算是熄火。
不止蒙武,还有王圃的孙子,王鲫,都和司马桃树称兄道弟,好得不得了。
蒙武笑哈哈,一叠声叫着,“桃树,桃树。”
说着,这个比司马桃树高出许多的年轻军官,就要伸手搂上司马桃树的脖子,司马桃树一个低头侧身,算是躲过了。
蒙武也不以为意,脸上堆着笑,缩身塌腰,凑在司马桃树身边,身形猥琐,就像一个贼,他几乎贴着司马桃树的耳朵,悄悄道:“桃树,我的好阿弟,鲁先生现在肯不肯卖了?”
蒙武所指,自然是甲丸。
见司马桃树没有说话,蒙武又聊起了别的,什么司马桃树种在“花黄”园子里的桃树,他照料得可好了,用四个字来说,桃花灼灼。还有大将军这两天,还念叨呢,说桃树有功夫在牵牛城走街串巷卖符纸,就没有空到园子看看他。
两人边走边说,二人都没有注意到的是,不远处有位一身麻衣长袍的中年人,脚踩布鞋,腰间束一根布带,虽是简朴,却干干净净,端端正正。
他发丝微霜,站在那,不言不语,脸上似乎有淡淡笑意,让人天生亲近,神色从容,犹如岁月积淀下来的处变不惊,如徐徐春风,似煦煦日光。
一身书卷气,就像一座山,看着人世冷暖。
其实,就是蒙武不说,司马桃树也会在炼制出甲丸后,送给他和王鲫。
而傅菊,蒙武,王圃三位将军,司马桃树也早早想过,只是没有想好,该送什么样的甲丸,他想过金鳞甲,但是,他根本没有黄金,一两都没有。
或者银甲甲丸,可是他也没有银子。
所以,司马桃树有些纠结。
司马桃树原本是想着直接去小半斋,买一对蒺藜鸟,正巧办一枚东门山的挖矿牌,如果还有时间,就去傅菊大将军那看一看,顺便逛一逛大街小巷,看看能不能卖出去几张符箓。
当然,司马桃树最想的,还是买些种子,只是担心被有心人觉察,据此推测他的本命物,所以,只好放弃了。
走在路上的司马桃树,想着事情,蓦然眼前一亮,他想,他可以让蒙武帮着自己,去买蒺藜鸟,办理挖矿牌,而且还可以帮着自己买种子。
这样,他就可以脱身而出,用不着担心了。
然后,司马桃树停下步子,踮起脚跟,趴在蒙武耳朵上,窃窃私语。
蒙武微弓着身子,一张疑惑不解的脸庞,慢慢舒张开来,越笑越灿烂。
然后,这个一身铁甲的年轻将领,站直身,拍了拍胸前护甲,豪气干云,说包在他身上,出了差池,提头来见。
蒙武走后,司马桃树便转入一条小巷,往“花黄”园子走去,他会在那等着蒙武,他边走边想着事情,他想给傅菊大将军也炼制一件金鳞甲,就是不知道傅爷爷有没有足够的金子。
司马桃树蓦然停下脚步,小巷前方有位中年人,那人站在巷子中间。
司马桃树望着那个中年人,感觉如见朝阳,和煦温暖,他没来由,似乎心有所感,开口问道:“先生在等我?”
那人笑了笑,温声道:“你好,爵公小老爷。”
司马桃树有点惊讶,“你认识我?”
那人轻轻点点头,笑道:“春秋道人的高徒,高尚,福童的小师弟,敕令山嫡传。”
然后,那人又说了一句话,“其实,我也是小师弟。咱俩这是,小师弟和···”
司马桃树忽然福至心灵,接口道:“小师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