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和尚你说的千年后,是什么意思?”
眼前荒唐的老和尚忽而衍生一副得道高僧的样子,陈里仁强装镇定,只能微微试探。
“施主姑娘从遥远的千年后而来,孤身流落至此,自是姻缘的造化,老衲不过是云山海中的一叶扁舟,为有缘人引路罢了。”
圆俗大师身上袈裟的数道黄丝仿佛瞬间活起来了似的,泛起隐隐约约的金光。
陈里仁几月来积攒的隐忍涌出,颤着声音问他:“那和尚您可否给我算一卦,指引我回去的路?我想回家…”
“施主姑娘因何而来,因何历经劫难,想必心中有数。佛有安排,天道有安排,”圆俗大师立身而起,抬袖挥起一阵清风,地上那只黄鹂鸟吟唱着扑翅跃起,飞入竹林中:“时候到时,便是时候。”
“你们总是那套天机不可泄露的说法,也不告诉我怎么回去,又说要给我算卦,究竟给我算什么卦?”
见陈里仁似是有些怨气,圆俗大师抬指将那桶签隔空摇上几回,而后将其挪至她面前:“老衲算到你命中有具大劫,今日路过提点,若是施主姑娘你不信,老衲自将这签留给下个有缘人。”
她蹙眉捉摸不定地看看那支签桶,又看了看圆俗大师淡然超世的模样,终是伸手抽了一支。
只见上面赫然写着三个大字:生死签。
“上句:人间终日雨淋漓,克世逢凶卦未随。
下句:文书官鬼难同愿,犹恐峥嵘月揽勾。”
签字入目未得思索,陈里仁为这生死签三个大字忧心之时,那支签已经落到了圆俗大师手中。只见他半晌沉思不语,继而将那支签挥回签桶之中。
“善哉善哉,施主姑娘这支生死签…”
“如何?”
“老衲如今于此只能奉劝你几句,莫舍离,莫强求,不是生即是死,死后才得以重生。”
圆俗大师的话敲进脑里嗡嗡作响,但字字又模糊得她不思其解。正欲求解释时,忽听有阵脚步声从景墙后而来,陈里仁警惕地望了一眼,再回过头来早已不见圆俗大师的踪迹。
石桌上的包袱袋上徒留的两枚水煮蛋,提醒她方才发生的事情皆不是梦。
农生从和尚那讨完水后回来,见陈里仁忽而颓然坐在石桌边,再走得再近些,觉着从未见过她这般低沉的模样,到了嘴边的数落话戛然而止。
用过午膳后,圆满大师带着几人到禅坐室打坐二个时辰有余,不热不燥,正是上山赏花最好的时辰,一队人便上山腰寻芍药花去。
长平公主在前头好心情地蹦蹦哒哒着,元晨和几个丫鬟生怕她踩着石子跌了。张士轩仍是一副手背身后不爱搭理的样子,在后头悠哉地走着。
看见陈里仁在后头耷拉着脑袋,像行尸一样魂不守舍,张士轩将农生喊到身边,掐着他的耳朵:“从茶室出来见她便这副失了魂的样子,你这臭小子是不是又说她了?”
“哎呀,”力度不小,掐得农生肩膀都提了起来嗷嗷叫:“少爷饶命,我没,真没有!我跟她到茶室外面候着,不过去找领路的和尚要了碗水喝的功夫,回来她就这样了…”
张士轩挑眉嘴一抿,手指松开饶了农生。
前头的长平公主甜笑着喊着“轩哥哥”冲他招手,张士轩望了陈里仁一眼,只吩咐农生好生看住她,便径直往长平公主和元晨的方向走去。
“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你个麻烦精!”
农生走到陈里仁身旁埋怨道,她才回过神来,一脸茫然地望着他:这小毛孩又怎么了……
农生委屈地剐了她一眼,嘟嘟囔囔地往前大步走着,留她在原地满脸黑线。
叹气之余,身边一道奇特的药香带着清冷的轻咳声拂面而过,陈里仁才发现刚刚有人落在后面,抬头只看到有为跟在一个披着月牙袍长身玉立的男子身后,那男子背影清瘦如竹,然步履轻缓优雅。
刚上溪谷就听见流水声不断,进了芍药林,山间的清风扑面而来,令人神清气爽。遍地盛放的芍药花有粉白的紫红的,花大且芬香四溢。
“若论国花,果然还是凉山寺的芍药略胜月季一筹,”元晨在远处点头赞叹道:“每回都犹如初见,便是父皇也曾称赞。”
长平公主极为喜欢芍药花,踏入芍药花丛中俯身闻花香,挑摘了一朵粉嫩的贴至脸颊旁,起身调皮地冲着喊他们:“三位哥哥们,你们说我是更好看,还是芍药花好看?”
“殿下当心些!”一旁的两个丫鬟担忧地轻喊着,不敢跟着冲进花丛中踩踏,又生怕她被花丛中的枝叶划伤了。
“呵呵,自是六妹妹更好看。”元晨捧场笑道。
看这长平公主脸上带着稚气,但手如柔荑,巧笑倩兮,樱桃小嘴不点而朱,自有一股轻灵之气。陈里仁和其他随从们候在远处,打量着觉着这公主比芍药花好看,因为活。
不料张士轩却说了一句:“你这问题,芍药花都被你踩坏了,哪朵哪能比你好看?”
后面的随从们颔首隐忍着涌上的笑意,不敢发作。果然是钢铁直男啊…陈里仁替张士轩抹了把冷汗。
“哼,士轩哥哥,我就是不踩它,这花也没我好看!”长平公主似是习惯他冷言讽刺,不以为然地嘟了嘟嘴,转身朝向元崇:“五哥哥,你说是不是!”
话锋一抛,众人都望向了那个立身于元晨的月牙袍少年,不浓不淡的剑眉下,眼眸似潺潺春水,温润又清淡得似山雾般飘渺。只见他微微一笑,轻声道:“自然。”
陈里仁这次终于看清五皇子元崇的样貌,不禁感叹,人们都称张士轩是不易近人的谪仙公子,绝色飘逸的俊颜冰如冷山,只一眼,便觉得这元崇更冷淡些。
他虽自如行走于其他人身边,看似不厌恶与人接触,眸神却超之度外,将他人都推至了一旁,不过是被身上的病弱之气掩盖了。
似乎注意到有人打量的眼神,元崇在长平公主得意地与其他二人说话之际,不带痕迹地往随从的方向扫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