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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对话二 形而上与形而下

——意象世界的建构与精神世界的表现

时间:1997年3月29日

地点:西安市含光路陕西广播电视大学韩鲁华家

采访者:韩鲁华

受访者:贾平凹

文字整理:韩鲁华(贾平凹审订)

1992年,与王仲生先生准备合作写一部研究贾平凹文学创作的专著,并对贾平凹做过一次访谈。我先按照艺术形态的思路拉了个提纲,在与王先生一起商讨时,他提出平凹文学创作的意象问题。此后我又写了一个新的提纲。在这个过程中,我又有了一些新的思考。这次对谈,就是当时思考平凹文学创作中,遇到的一些问题。后来,在此次对谈的基础上,又对写作提纲做了调整与完善。后来出版的《精神的映象——贾平凹文学创作论》,就是这些思考的结果。

这次访谈的时间是不会错的——这是文字稿后面的落款时间。地点也应是我家。当时还有谁一起参与,文字稿没有标明,我也记不清了。若有谁记起自己参与了此次对话,以后补充说明。

从作品的多义性追求到意象世界的自觉

韩鲁华 今天把你请来,主要想和你谈你小说创作艺术上的两个问题。一个是意象世界的建构,一个是你的精神世界表现。在我看来这是你艺术创造上的两个根本问题,也是你区别于其他当代作家的根本之所在。

贾平凹 行,就按你说的来。作家和评论家本来就是平等的朋友。今天你问啥我答啥,这也是一种相互交流,相互切磋嘛。

韩鲁华 话题还是从你的《土门》说起吧。有人认为你的《土门》是一部关怀现实之作,似有你创作上回归现实之意。还有人说你的《土门》,包括《白夜》,是你的调整时期的作品。对此我不以为然。我认为你自《废都》之后,走向了整体象征,走向了意象的整体构建。你的创作,是沿着这个矢向继续的。

贾平凹 从《废都》到现在,社会上是有人说过,《白夜》是调整性的,好像是咱要极力挣扎为自己证明个啥东西。我不同意这个说法。作品写得好或者不好,那是另一回事情,从主观上说,不是《废都》写得不好,抗争一下。不存在这个问题。也就不是过渡性的。要说下功夫,《白夜》《土门》比《废都》下的功夫还大。反正这一路作品写下来,你说的整体象征,意象,我是这样的。这个问题,不是现在才出现的。意象在一个人身上,它这个苗头埋藏得已经很早了。代表这一种可能性吧,以前的作品,也弄这些东西,但那是无意识的,零星的。真正引起我重视的是写《龙卷风》《瘪家沟》那一批作品。是从1985年那一批小说开始的。

韩鲁华 我注意到这个问题了。或者再早一些吧。你的《天狗》就有强烈的象征性。这就是说,作为一种艺术因质已经存在,只是还没有完全自觉地去唤醒它。

贾平凹 可以这么说,我本身有这一种土壤。那时接触到一位评论家,他有一次和我谈创作要有几维。比如说同样一个问题,我是怎么看的,你是怎么看的,他又是怎么看的,神是咋看的,人是咋看的,狗是咋看的。这是从《龙卷风》《古堡》那一批作品开始。我当时想,这还有启发。当时的启发还不是说有意象,还没有真正产生意象这个名词,只想尽量叫作品多义性、多层次,增加作品的厚度。从这以后,慢慢习惯成自然了。一般说写出生活层面、灵性层面,而灵性层面就是神,实际不是神,是宗教、哲学这一层面。比如和尚、道士,是哲学层面上的。当然咱表现上不一定是哲学,就是那一类怎么看这个问题。

韩鲁华 是多角度、多矢向、多向思维。

贾平凹 不停地写这个东西,后来慢慢就清楚要形而上,形而下,归到这方面来了。一步一步往上归,脑子也慢慢清晰了。一旦有意识以后,这东西慢慢又变成潜意识、无意识了。无意识习惯以后,就成了自然。

韩鲁华 谈到意象问题,按照中国传统文学理论,就有一个言、象、意的问题。你是怎样看待这个问题的?

贾平凹 作家不具体研究这个理论问题,主要是搞创作。但大体知道是哪些东西。过去我给你说过,我写作中,突然觉得想象征个啥东西,采用个啥东西,脑子里边有这个意识,不一定就非常清晰。比如说我想写这个烟灰缸,它透视咱们几个人一种什么,比如目前的现实关系。正好它有几个眼,总想它有意思,但到底是啥意思,在当时根本说不清,只有出来以后,才清楚起来。比如说这个眼代表几个人的三角关系,或者坐的方位。当时创作总觉得这一种方式很有意思,就把它整个写出来了。但具体到底是个啥,弄不清晰。因为弄得太清,意念化太强,给人感觉就明显化了。这恐怕是久而久之形成的,不再深究。如果作品大量采用这种东西,就产生一种神秘的东西。这种文本读起来很有意思,就不是生活中实实在在的那一种,中国的语言比外国语言有更多的暗示的东西,更容易表现暗示的、象征的、隐喻的东西。上一次咱们还谈到意和象的问题。[2]意和象吧,我学《易经》,爱写那一句话:仰观象于玄表,俯察式于群形。就是说你头仰起来,看天上的星星,日月、星宿,玄就是明白天地间的道理。这就是属于形而上,或者意吧。它对应的是俯头低下来看。要解决具体的式,具体的规则,就是群形。猪呀,猫,狗,咋生长的,桌子板凳咋摆设,从中得到那个法则。这个法则一般对应天上的象。一上一下对应的。农村人常说死一个人天上就要掉一颗星星。

韩鲁华 这就是天人对应,这是中国传统思维上的一个基本特征。

贾平凹 哎,天人对应,我就叫它形而上形而下。我就是这样理解的。我活到这个世上就是人,我的灵魂就是天上那颗星星。当然咱不是搞迷信而是思考艺术。写文章也就该对应,就是跟线葫芦一样。线吊的木偶。咱表现就是表演,但背后还有一个提线的就是意了。木偶在那儿蹦跳着就是象,一般人看那个象的目的,就思考意是谁来操纵的。我觉得这个比喻还好,一般人写光写线葫芦那个木偶在那儿蹦蹦跳跳,不停地暗示这根线在那儿呢。有人在拉这根线,你这个胳膊才提起来,把这种东西写出来,它那里意义就来了。

韩鲁华 这时我想到一个问题,就是你这个意象的含义,和西方一般文学理论上的意象不同,和西方出现的意象派也不是一回事。你所追求的意象是中国传统意义上的意象。

贾平凹 绝对和外国的是两回事情。或者最后的境界是一回事情,但表现出来的东西绝对是两回事情,不管你受到“老庄”的,还是马尔克斯的什么魔幻现实主义的影响,最终都要化为自己的东西,构筑自己的意象。外国人他们的民族历史不一样,历史积淀下来的人种、思维不一样。他们对天地的理解不一样。外国搞的那一种,还不是太玄乎的。你比如说马尔克斯写人一会儿跑了,披上被子就走了。按照中国的思维方式,一般是神神鬼鬼的东西,是意象的东西。中国文化里有这个传统。比如民间里面,就有许多意象的东西。我还是觉得民间中意象的东西最多。民间说吃啥长啥,缺啥补啥,这基本上也是种象征的、意象的东西。我身上长一个疙瘩,就把树皮剥下来熬着喝。到现在我们那儿还是这样。说你身上有癌,就在附近寻找树身上的疙瘩把皮剥了熬了喝。还有算命看风水,都是象征、意象的东西。咱从小在山里长,接触这些东西比较多。严格地讲,我们那儿不是纯粹的儒家。虽然从小读的书,父辈人读过书,一般都是孔家经典,但日常生活中接触的东西,却都是谁病了烧个香,磕个头什么的。形成的环境不一样,它和关中是两回事情。孔孟都属于平原上产生的,儒家是平原上产生的。现实主义属于平原上产生的。平原上的作家如果生活在陕南陕北,绝对不是他们现在这样一种情况。比如关中平原,它是一马平川,土很厚,不像山里沟沟叉叉的那种情境。看外国的东西,从中可以生发,想好多东西,并不是说按照它那个模样来,毕竟两个国度不一样。

韩鲁华 是这样的。正因为你致力于意象世界的建构,这就使得你的小说在叙事、形象塑造等方面发生了很大变化,也就是说和一般小说的方式、思维不一样。从《废都》始,你说小说是一段故事,一段生活的故事,自自然然的。可其中并没有一个中心故事情节。我以为你是在追求整体意象创造,在建构一种意象的群落,而不是在结构故事情节。

贾平凹 前几天也有人和我谈到这一点,他们说不是故事,是一种用连缀的故事碎片来结构作品。为啥要这样做,根子还是在表现型。你开始说的表现型、意象性的。这种根子要寻找它的一种表现形式。如果你纯粹走故事,它就无法表现它的形式。如果那些意象的东西,只能用细节推细节,细节连细节推进故事,为啥故意把这个分开来,分开来以后能增加现代意识,也不是纯粹的现代意识,主要是能增加意。就是形而下能增加形而上在里边,使这个东西产生意象,正因为这样,总给人感觉没有个主干故事在里头。它都是小事情一个一个往前推,小事还必须连缀小事的过程中,它就增加好多意在里头。往往增加意以后就产生某种现代感。因为这个意不是古的意,而是现代意义。都是现代的意义寻这个象性。看起来漫不经心,其实作家都是经过筛选的。产生多义性、具有现代感。这个最早还是受张爱玲的启发。张爱玲一辈子都在写《红楼梦》的片断,她完全在写《红楼梦》,但读起来又不是《红楼梦》。为啥?因为她给里面不停地加一些现代意识。突然有一句话,有一个小情节,她给你生发时就把现代人的想法加进去。加了这以后,就没有陈旧感。但这种加不能硬加,只能靠意象来加。《废都》《白夜》基本上是自自然然说故事,用聊天这一种形式写的,《土门》还不一样。《土门》之后收到好多信,说是从语言上形式上不如以前了,但这本书绝对能如何如何,靠这一本书能咋样。当然是吹捧的。从中我得到一种信息。目前《土门》这一种写法,好像人不爱,难接受这种写法。读起来不痛快,没有快感。当时确实想变一下,才用这种方式。总的来说,《废都》以后没有多少变化,思维里头没有多少变化,对社会、人生的思考,基本上是顺着这个弄的。就是文体不一样,哪方面思考得多,哪方面思考得少,形式上稍有变化。形式上变化不算变化,变化主要看你思维上的变化。作为文学作品的意义来讲,关键看你传达啥东西。不仅仅是你变换了个啥花样。

韩鲁华 说到故事碎片,实际上还是从结构上来理解的。我觉得你的小说艺术创造,还是意象构建的问题。是在一个整体意象中搞意象群落。就像看银河系一样,银河系是由许许多多的星星构成的。

贾平凹 星星是由啥构成的?石头和人嘛。

韩鲁华 到底是作家语言,作家思维。

贾平凹 我突然想起一个事,比如说演戏。每一出戏上的生、净、丑、旦它都是象征性的,拿现在说就是典型性的。比如戏里的媒婆,都是概括生活中一批媒婆子,这戏中每一个人物都是象征性的东西。但它在演一台戏,这一台戏本身又是一个大的象征,写小说弄意象就是这么个道理。

韩鲁华 我想到一个问题,就是你的作品中有意无意地就弄些佛、道、人、物象等,从本质上看,这正是和你在艺术创造上追求意象相一致的。但是,人们在阅读你的作品时,在理解、阐释这些东西时,往往更多地是从社会现实层面,或者是从文化、历史层面去理解、阐释的,但在艺术构建角度对意象总是很少看到,起码从我接触到的文章看是这样的,好像你有重视一般人所要求的东西。这是一种误解,或者是不理解。比如说作品生活基础不深厚,内涵不深刻,或者干脆从另一方面去理解,说多么多么深刻。这还是与你的意象创造有关。

贾平凹 文章都说要深刻,咱中国人理解深刻是两回事。苦恼也在这里。你比如说《废都》《白夜》《土门》,有人就表扬你说写得深刻,有社会批判性的东西,还有人说写得不够如何如何。他那个理解,深刻就变成批判性的东西。其实我的理解,深刻不是批判性的东西。深刻应该是在人的精神方面提示了好多东西。

韩鲁华 这是今天谈的第二个问题,就是对人自身更深刻的理解。

贾平凹 哎,这方面叫深刻,但大部分读者人家不这样理解你。好像咱是咋啦,其实咱的艺术追求不在这儿,在社会生活背后,在人的精神。严格地说吧,中国古时候文学作品都是我这种想法,当然咱达不到人家那一步。只是到“五四”以后,写下的作品吸收西方的东西。再到后来,吸收西方的东西,又学不来西方那种博大的人文的东西,只学了一种形式,就是这一种写实的东西。然后再发展发展,到了自然主义的东西,然后变成了革命现实主义,就不讲求这些东西,把刚才说的东西弄没有了。以致编辑、作家、读者都成了这一种思维了。

韩鲁华 是的,你写的不是现实主义这一路作品,意图也不在社会批判这一层面。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过去和你谈过,就是你作品中有好多空白,《白夜》看起来是很实的东西,但是里头有好多空灵的东西。

贾平凹 那就是各人的具体写法,我估计所谓空灵还是不空灵,也看你选择啥,这还涉及意象。一个灯笼,你点了蜡烛灯笼才亮,如果里头没那个蜡烛点着,灯笼里是黑乎乎的。空灵不是你文字上怎么表现出空灵,还是意的问题,有了意,就把你提起来了,就空灵了。我经常琢磨人说这个漂亮,所谓的漂亮就是灯笼里点了蜡烛,啥东西能透出来。漂亮可能从灯笼来,亮通过纱布透出来,有一种明丽感。漂亮就是这亮,能透,关键在透。拿现在的话说,就变成了信息量了。

韩鲁华 还有,我看你的作品,很自然涉及对大自然、对景物的描写。你对大自然的描写和其他人不一样,和过去的作品也不一样。过去对大自然描写主要是作为社会人生、心情心境等的映衬,在造一种氛围。你不是这样,我感觉你在对大自然的描写中,人与大自然冥冥中有一种对应关系,二者之间有一种关联通道。

贾平凹 比如说19世纪俄罗斯作家的作品,它基本上是写景就是独立写景。最多是以心情、心意来写景,衬托人的精神面貌。目前中国大部分都是这种。我年轻时爱写景,也是这样写。现在作品中不甚写景,作品中写景不是大段大段的,为啥?好像那些东西纯粹传达一种氛围、气氛,觉得那是小东西,用不着弄那些东西。在我的意识中,古人讲天人合一,但我觉得啥东西都有一种缘分在里头,也不叫命吧,灵魂吧。就是啥都是有数的,比如说哪儿该栽一棵树,哪儿该长一个什么东西,那是一定的。反正把那些东西都和你平等地对待。当然现实生活中咱不可能把它和咱平等对待,但意识里经常产生这一种东西。经常我到街道看那棵树,老觉得那棵是哪个女人变的。还有就是,啥是男人变下的。就觉得大自然的东西,是有缘分的。而且经常是突然间产生这种感觉,你觉得是个人,一看不是个人。所以写这些东西时,只是一两笔就过去了。看起来一两笔,好像不重视,其实只有一两笔,才把它当作平等关系对待。正因为你大量地大段地在那写,没有把它当重要的东西去写,它和你处的才是一个同等的地位。

韩鲁华 还有一个问题,由于人追求艺术上的意象创造,人们对你有好多误解,或者是不理解,其实,你是一个历史使命感非常强的作家。这种使命感,你啥时候自觉地感觉到的?

贾平凹 使命感这个问题,还说不上啥时候就有了使命感了,严格地讲,我这个使命感开始也不是很强的。我经常是比人家慢。“四人帮”打倒的时候,我几乎没写过啥这方面强烈的东西。后来吧,从《废都》以后,无形中有了这种东西。我估计这里边还有个年龄问题。在社会上待得时间长了,见的事情也多了,对事情就有好多看法。再一个,一个人的使命感强不强,也有一个对文学的认识问题。如果你认为文学是一种游戏的东西,你就没有必要关心那些东西。如果你认为文学应该为社会做纪录,探索人的精神,那你就关心这个东西。这是一个文学观的问题。还有一个处境问题。有些领导,人家真诚不真诚?严格地讲,人家很真诚的,都是很好的人。但他长期在那个位置上,待得时间长了,必然改变自己的看法。比如说,叫我整天住在北京城,我看社会也会改变我的看法。我住在我村上,周围都是些穷人,观念也就改变了。严格地讲,咱现在属于中产阶级,不属于最底层的人。但平常接触的事情多,各类人都有,不由得你就思考这些问题。我很早就看过一个作家采访,记得是采访马尔克斯的,他说作家天生就是和社会抗争的。他不管你是个啥社会,他是在啥社会都不合作,他不是有意不合作。既然能当作家,他那个想法老超前,超前吧,就老和社会不合拍。他还不是想和政府作对,不是这个意思。他的想法老和现状格格不入。这是天生的一种矛盾。

韩鲁华 你说这我非常赞同。我近年来在思考一些问题。文学的使命就是对人类的历史命运和人类的精神进行反思和批判,就是不停地思考人性、人情的问题。我觉得这样人类才能不断前进。如果认为一切都完美无缺,那人类社会也就不前进了。

贾平凹 因为它是一种职业,这职业就决定了这个。就像医生,他那个职业形成一个习惯,走到谁跟前老看人家有病没病。我是警察,干的时间长了,老看你犯罪没犯罪。作家就寻人的精神里边,社会上那些摩擦,人性和谐不和谐。

韩鲁华 人精神上有没有残缺,人性上有没有残缺。

贾平凹 你一寻,必然就和一般人不一样了。所谓领导就是稳定性的,保证他管的这一片子不要出事,大家安安稳稳工作、过日子。写作品吧,我还反对你老反对人家谁谁谁,变成了隐私文学,比如说反对韩鲁华,在作品中想办法把你骂一回。虽然历史上有些戏剧,有些戏吧,谁要骂谁,没办法就去写个戏。我也不主张把文学弄得成了需要的事情,比如做游戏,做个藏头诗之类的。有些诗人把形式变过来变过去,那完全成了一种游戏了,我不赞成这种东西。文学它主要靠语言的力量,靠意思来打动人,而不是你这形式要咋样子,形式毕竟服务于内容,反映这个社会。对那个道德观念、价值观念的东西,你不要加太多的东西。这种东西我也是慢慢地感受到的,是一种从无意识到有意识的觉悟。就是道德评价,作家不要过多加这个东西。其实你加那些毫无作用,只能招致人家后人嘲笑你,适得其反。你看托尔斯泰也是这样。你还是冷静地把那一段生活写出来。这样一弄,很容易写得很混沌,很有多义性。不存在你写得单一。在某种程度上说,前几年那种人文主义讨论,可是投降呀什么的,我不以为然。当然提高扬人文主义也是无可非议的,啥时候都应该高扬,好像那个时候就是急迫的,这个时候就不紧张了,恐怕不是这回事。

意象的根子在精神表现

韩鲁华 从1995年开始,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就是你为何能走向意象主义。这中间,我和你也谈过我的一些思考,这实际就涉及一个对你的小说创作的基本判断问题。也就是把你归为何种类型的作家。一种分类法,就是把作家分为三类,一类是客观型,一类是主观型,另一类是二者的结合,如果这样说,你则更倾向于主观型。与此相联系,于艺术表现上,有再现型,有表现型,还有二者的结合。你是表现型作家。就是说,你更注重精神世界的表现。所以,我把你归为精神型这类作家,你在小说创作中,追求的不是客观世界、现实生活的再现,而是自己精神世界的表现。这样,我就想从精神现象学角度切入你的小说创作,也许更符合你的创作实际。当考察你的精神现象时,发现表现出强烈的矛盾性。当然,作家都有这种矛盾性,但你表现得尤为突出。比如传统与现代的矛盾,高远精神境界与现实尴尬境遇之间的矛盾,超脱与世界的矛盾,淡泊、清静与不甘寂寞、不安分的矛盾,超脱与世俗的矛盾,等等。我想,可能是正因为你是一个精神表现型作家,正因为你是这么一种精神现象,才使你在艺术表现、艺术建构上走向了意象主义。譬如《论语》不采用《庄子》那么一种表现方式?我觉得儒家更为务实、入世,注重社会参与,道家更注重人的精神张扬、追求。有人说你创作上生活基础不深厚,是有这问题,但不是实质问题。实质问题是你追求一种精神表现,而不是生活的反映,或者再现,就是你有再深厚的生活也会采用这种主观表现式的方式,致力于自己主体精神的表现,也会有意无意地避其实而就其虚的。所以我想,是不是像你这样,更易于意象世界建构,这二者中间有某种必然关系?

贾平凹 确实是这问题。你这才谈到根子上。说意象问题,首先就得把这个根拉出来。把这个根挖出来,在这个基础上,才能谈更多的东西,人才容易接受这个东西,要不人要问咋能产生这个东西,这东西弄不好就生硬得很。嗯,谈得好,你这样把问题说清了。我记得咱俩说过,评论我的东西多得很,光文章不下几千篇,各种报刊不停地登,从来还没有看了叫我动心过。真正从精神方面谈的还没有。因为好多事情不好说,你现在把这个一概括吧,整个就说完了,这还是最能打动我的,说到我的心上了。好,咱好好谈。现在就说那个精神矛盾。精神矛盾这东西,没有给人家谈过,不能给记者谈,人不熟也没办法谈,都需要你说些闲事情,没影的事情。我把你的问题齐齐说一遍。你说传统与现代的矛盾,对传统我确实喜欢。因为啥?毕竟是中国人,中国人最容易接受传统,娘肚子里生下来就开始接受。接受西方的东西、现代的东西,现代的东西当然包括两个方面,一个是西方的现代,一个是咱本土的现代。本土上的现代只是这几年才生长起来。而且咱还不是最现代的城市,不是北京、上海、深圳、广州这些最代表现代化的生活。西方的咱接触的少。文学作品接触的也不多。严格地说,咱现在接触的都是人家19世纪、20世纪初期的作品,现代的,和咱同步同位的外国作品咱接触的不多。但对现代的东西有一种新奇、向往。拿我来说吧,有时候弄的东西还很得意,有时候打开杂志,谁都看不上,一看,唉,他们就是那样子。有时候怀疑自己,人家谁都写得好,总觉得人家就是写得好。经常产生这种彷徨不定,过一段我就把人家先锋派看一下,因为你不知道深浅呀!看外边的评论,把这都说得好得很,看了以后,有的确实不错,有的觉得恍然无措,是咱看不来还是咋一回事情?再一个,一些作家一谈就是外国作家谁谁咋弄的,我就把这找来看一下。看外国有些作品,有的看了还觉得好,有的看了也没有觉得有啥特别的,没有个啥。就一直处于这种状况。谁都不敢疏忽。有时候看古人的东西,觉得写得好得很,一会儿又觉得先锋派作家红火得很。这是一种世俗的导向。你比如说韩鲁华写得不是特别好,他写得特别好,韩鲁华是跟他学的,但人家社会能上下都一致说韩鲁华写得好,开始不动摇,说的次数多了,就开始动摇了,就说他不如韩鲁华好,心理上这种冲击经常会发生。过一段就把人家先锋派看一下,到底是咋回事,有些写得不错,有的写得过火了,不知是咱赶不上了还是他的不好。主要是越写越火,就跟动手术一样,越开刀越害怕。确实是这样。我还和一些画家接触过,尤其到了四五十岁的时候,你说把传统丢了学现代的,已经搞了多少年了,现在重新弄,恐怕来不及了。你说不学现代的还保持原来的,也不行,好多人就开始变,变得最后四不像,啥都没有他的了。因为你毕竟不像现代人。咱中国的人,就不知咋个弄,当然道理很明白,你不学现代的东西根本不行,不学传统还可以,但不学现代是绝对不行的。不学传统,人家学外国那些东西还能混下去,你不学现代根本没出路。我也缺乏现代的东西,接触的还是少。咱不懂外语,这也是一个很矛盾的东西。

韩鲁华 是这样,从你作品中可以看出来你总在朝这方面努力,于传统中融进一些现代的因素。从这也可以看出你精神上的某种矛盾性很明显,你对传统的东西非常热爱,但对一些现代的东西又很向往,还想追求现代的东西。在精神上你想追求高雅远大的境界,但是现实中你又往往处于尴尬的境地。这在你的作品中有着突出的表现。比如庄之蝶就处于非常尴尬的境地,《白夜》中的虞白、夜郎,《土门》中的老冉、景全都是如此。

贾平凹 刚才谈的传统与现代的矛盾,完全是咱业务内部的事,是业务内部修养发生的矛盾。高远理想和生活尴尬这是生活中发生的矛盾,这都渗透到血脉里面去了。你有时候还想学清高,清高了在现实生活中你又吃不开。没办法,你不想干的事情还得干,比如说你正干个事情,人家突然通知你开会,你就得去开会,不开会不行,会上你还得发言,因为现在生活复杂了。过去只要我家里有几亩地,够吃就行了,现在月月领工资,领工资就得干事。还有人际关系呀啥的。咱又不善于搞这些东西,找这个找那个,办事情,最后落下一堆的不是。这种尴尬,一般人体会不来。我最近就遇到一件事情,不干还不行,把你弄得尴尬得很。有时候你哭不得、笑不得,干生气。你不停地受压力,生活各个方面的压力,你就觉得很尴尬。这一类事情遇多了,把人弄得没意思,于是有了这种意识和心境。

韩鲁华 这主要是你还想干些事情。从你的性情上来看,我觉得你喜欢清静、淡泊,你向往这种生活;因为你是作家,你又是不安分,不甘于寂寞的。你既想超脱、潇洒一下,但面对现实,又难以从中拔出来。从生活表面来看你这个人很随和,朋友很多,很多人都非常关注你。但作为一个艺术家,于内心、于精神深层又是很孤独的。

贾平凹 有时候想清静,清静不了。文学上不可能安分。人毕竟还是要奋斗。我看从古到今有许多文章写,最舒服的是一天到晚坐到书房里看书,跟谁都不交往。我说整天看书的生活有啥意思?各人有各人的观点,关键是人来到世上要有创造性。人的尊严,尤其在于创造,咱不安分,关键是还想干点事情。如果把读书当作一种生活方式,那当然很清闲了。就像把看书当玩鸟、画画,那是另一回事情。但你要把它当事干,就得用心,折腾好多东西,要弄些创造性的东西。但现在是,经常想清静,清静是指文学上的东西,没人干扰自己。但现在到处是这会那会,得应酬。比如说韩鲁华认识几个人,别人请不动我,就叫韩鲁华把我请一下。给我打个电话,碍于韩鲁华的情面还得去。有时一天赶两场。去干啥,吃一顿饭,唱几首歌,就回来了。叫一般人说这家伙还美,这潇洒,但回来以后心里难受。满肚子牢骚还得去,寻不下个清静。但是,我试验过,真有上十天半月没电话,没人来寻,还急得不行,还坐不住。这已经形成瞎毛病了。整天叫你,整天抱怨忙、没时间,真正没人理你,叫你清静了,坐在屋里写东西,还写不成了,还坐不住。经常处于这一种心态。可能人的天性就是这样。

你说这个随和,没知心朋友,孤独呀,这确实是。真正是有些话没办法给人家说。你给他一说,他的话离你的话多远。尤其谈文学艺术。不光是文学艺术,别的都是这样,家庭矛盾呀,处理一些事务呀,都是这,你没法给人家表白,只好自己受,你不知道受的那个艰难,都说不成,自己操的心多得很。

韩鲁华 我觉得你这个孤独,主要体现在精神上。你进行艺术创造,写出个东西,作者要和读者对话,作品中就体现了你这一种精神,体现你的思考、艺术追求,但往往是对话出现了一种错位。

贾平凹 对,你明明写的不是批判的东西,他硬说你是批判的东西,表扬你,把你气得没办法,他还是一片好心。比方说《白夜》里头,咱突然弄出个啥东西,看出个啥道道,自我感觉还得意得很,这出来恐怕还有反响。但出来却没得,没人理你,净理些闲事情,有时候可能别人还看不出来,但有人可看出来了,世上也有高人。你看人来人往,不停打电话,都是叫你给人家办事的。但总的来说,我还比一般人随和,但一般人都说难深入。开头就进了八十米,到十年以后还是那八十米。有人叫我修改稿子,推荐稿子,咋弄么!都是在一起互相刺激。比如说咱几个在一块儿,你发了个东西,我没有发,就有个压力,这就叫互相帮助了,像这种孤独感,一般人都理解不了。还有现实生活中那种孤独感,只有自己体会,给你说你也体会不来。不光是处理家里问题、个人问题。这是一种痛苦。因为咱属于精神型的人。啥事爱在脑子里考虑,老操心别人,这一个那一个。比如说谁病了,不去看一下心里老不得安然。我这个毛病,从二十来岁惯下的,改不了。把人家看一下,心里就平衡了,再过一段心里又不平衡,一看,心里就安然了。我觉得这是在安妥灵魂,我不知道灵魂是个啥东西,就是心里找平衡哩。

韩鲁华 这可能与你的性格和气质有关系。对于文学创作来说,你从中可以体味到人生、命运。说到这,我在想,从你的作品中还可以看到一种对于人类命运的焦虑感。这种焦虑就隐含在人的精神孤独中。你刚才主要从生活体验上谈的。我更看重的是你对于人类命运的焦虑感、孤独感。有这种孤独感不是一件坏事情。大的思想家、艺术家都是孤独的,你说托尔斯泰孤独不孤独?为啥老了老了还出走?我认为有这种孤独是走向大的艺术境界的一种气质,没有这种思考人类命运和精神建构的孤独感、焦虑感,是难以成大器的。

贾平凹 你说的对人类命运焦虑这个东西,是随着创作慢慢深入的,到一定年龄才有的。年轻人是不可能有。年轻时有浓烈的名利思想,看咋样能成名的。拿我来说,当时利都不是很重要的,虽然很穷,无所谓利,只追求好好写一个啥东西在哪能发一下,人家谁能说好一些,这也是名对吧?就高兴得很,但时间长了以后,就不考虑这些东西了。但有名利思想没有?绝对有,这个名利思想是,我写个啥东西,只要人家能理解,就高兴了。经常是弄下东西没人理你,没人理解你,没人呼应你,这种痛苦是搞事业中最痛苦的。不被理解难受得很。你是好心,人家不领你的情,或者干脆视而不见,就和没这回事一样。人类的东西,人类命运,是到一定年龄才能考虑的。而且对国家、对民族总是操心得很,说大点即是关心国家大事,老考虑国家、民族的事咋个办。确实是这样,人类精神方面,国家民族方面,我比一般人考虑多一些。有时想,是不是咱这人有毛病,爱操闲心,可你是搞艺术的,不操心还不行。

韩鲁华 是这样的,不然就不是作家。我又想到,在你的身上,你的精神中存在着一些神秘的东西,在艺术方面我算与你探讨比较多的。但在你的艺术创作中,有些东西我很难把握住。这可能与你这个生命体的构成有很大关系。

贾平凹 你说这种神秘的东西,我倒没有啥感觉。我平常不注意这问题。我觉得搞创作,过一段时间必然要产生一些啥东西,你不要管它就来了。有时写开了快得很,多得很,尤其是短篇,短文章一写一堆,一天连着写几篇。有时好长时间写不出来,不知该写个啥东西。

韩鲁华 我还一直考虑一个问题,就是你这种精神现象产生的渊源,为啥你就形成了这种形态的精神现象、精神状态?这和人的气质、个性、所接受的文化、生活的经历、生存的环境、社会时代等有关系。

贾平凹 与环境有关。我曾说过我从小生活在山里。儒家产生于平原地带,道家产生于山区。我原来说是这个意象呀、表现呀、精神矛盾呀,这种人,一方面是生活的地方不一样。再一个是性格不一样,都是一种阴的东西。你比如说精神矛盾,小而化之,就是神经质的人,但这种人都是身体不好的人,阴气重,身体不好的人容易产生。川端康成是孤儿,枯瘦如柴。好多艺术家都产生这种东西,尤其好多画家,都是神经质的,疯疯癫癫。就是基因吧,恐怕有那种东西。但我对我这个柔,我一直反对这个柔。柔恐怕是必然流露的一种东西。但还是老不满足这种东西,想弄那种雄浑、厚重东西。我能过渡到一种旷达,而不是一种阔大,达不到那种雄浑。旷达是阴性艺术所能达到的比较好的境界。旷达到底是个啥?我感觉是冬天到个啥地方去了,有树,有远山,天很低,把这都压得很遥远,一个人在这里要意境远。我感受的境界就该是这个东西。这个东西它不是很小气的。但要说多壮阔、雄浑,就像壶口瀑布,它还不是这种东西,壶口瀑布这种风格它转到旷达它转不过来。这只有阴性的人增加些雄浑扩大到旷达这个境界,它属于意境远,而不在那个气氛上,是一种冷调子。冷调子必然有批判性的东西。不像那波澜壮阔的一般都是热闹的东西多一些。反正感觉是这,我用文字无法给你表达,就是那个意思。这可能是每一个人生下来那种细胞组合不一样吧,带有这种东西,生下来必然是这样子。

韩鲁华 咱把话题再放开点。以前谈到你创作上的平民意识,你是一个平民作家。这种平民作家是双重性的,一方面你的出身、经历、地位就决定了你是一个平民;另一方面,从你是一个作家来说,你又从另一种角度,始终关注着平民的问题,这与你的精神建构有关系。

贾平凹 给你说,理论家、评论家的提法对人都有启发,咱也弄不清理论是咋回事。作为作家来说,他思考一些问题是从底层往上思考的。作家本人,他又是比较清高的,他又不是农村的人,不是城市卖菜的。比如赵树理,他那个写法,也是从下往上弄,但他和我还不是一回事。我身上有封建的古文人的东西。他更多像乡政府的文书。或者咱像老教师,他就是乡文书。现代派作家就像城里面漂漂亮亮很潇洒的小伙子,每一个人作品里散发出来的东西不一样。这当然与各人的精神状态有关系。

韩鲁华 你一天爱和书法家、画家、玩石头的打交道,从中你总受到些影响吧?

贾平凹 我的生活兴趣非常广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爱,一般很少有我这种情况,一弄就有感觉,有人咋弄都没感觉,说不来,神秘兮兮的。你比如说,世上的夫妻两个人,常常是这个人爱上那个人。甲爱上乙,丙还不一定爱上乙,但甲却把乙爱得没死没活。你说不来,都是人,这是咋一回事情。生活中经常是男的爱上一个女的,说长相吧,还没有他老婆好,他却和她好得很。现实生活中,你向哪方面追求,性格发展,是必然的,无法解释清。

韩鲁华 再就是我想,你的精神状态,是处于两种矛盾状态。就是既想超脱,又无法脱离现实,这和中国传统文化的互补一样。也就是通常人说的出世入世的两难境地。

贾平凹 你说出世入世,老子、庄子、孔子、孟子。人说得太多了,老用那个字眼,让人讨嫌得很。但就我的理解,出世入世,我觉得不存在谁出世入世的问题。除非你是一心想当官,当官那种欲望多么强烈,咱这一方面不强烈,但那不仅仅是个出世入世的问题。除非你当了和尚,才能谈到出世入世问题,一般人你真正难说清谁出世了,谁入世了。每个人都差不多,每个人身上都有那种东西。入不了世的时候,他就想出世;出不了世的时候,他就想入世。谁高贵呀,高尚呀,他没办法高贵的时候他就入世了,就世俗了。比如大家都争官,争不到的时候,他就不争了,这一阵好像他很清高,其实是他争不到官。

韩鲁华 还有一个问题,就是你作品中的女性形象从80年代末发生了变化。为啥说这个问题,我以为对女性的评价体现着你的精神结构和价值取向。在你身上,有一种中国传统文人的气质。你把女性作为一种美的象征体现,甚至我觉得在女性形象中,表现着你的一种艺术审美判断和追求。好像一切美好的东西都集中在了女性身上。但是,后来发生了很大变化,女性不再完美,而是一种残缺的美,我想,这与你的精神变化,或者生活经历有着密切的关系。

贾平凹 女的和男的区别、反差越大越好。两极越分化越好。女的长得像男人,男人长得像女人,性格靠近,对方不爱。至于你说后来女性形象的残缺美,这也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在变化的。我原来把女人看得重得很,把女人当菩萨敬,对女人的评价高过一切男人。这或许受中国传统文学《聊斋》《红楼梦》的影响。哪怕是个妖怪,咱都觉得好得很,里里外外,心灵到外表,都是美丽的。有人恨不得各类女人都占有一下,都沦为他的奴隶,内心深处是一种犯罪心理。咱属于刚出世,或者是咱的心软吧,总觉得女人好得很。但年龄大了以后,接触了许多女人,有瞎女人,也有凶女人,有吃过亏,也有上过当的,所以感觉就不一样。二十来岁时对女性有一种神秘感和崇拜感。后来我总结,艺术是一种人生,关键在于人生体验,人生到哪一步,才能领会到哪一步,比如你二十来岁一般不思考死亡问题,但到四五十岁时,死亡就开始接近你。首先从你亲属里面就开始了。所以生命体验、人生体验只有随着人生向前走,走到这儿才能体会到这儿。人常说少年不知强说愁。现在回过头看早年的作品,孤独呀,愁闷呀,都是很淡的事情。没有自己真正的体会。都是接受文学里面的,或者别人的,到一定年龄就不讲求章法了。老年人就活成狐狸精了,人生洞明,啥事说出来都是人生哲理,就不再弯过来弯过去地给你说。我想做文章是一个道理。所以你说残缺美呀,艺术的、哲学的各种见解,随着人生的进展,自然而然每个人都遇到了,就看你注意到没有,发现了没有,抓住了没有。有人糊里糊涂就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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