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这天苏义同正指挥着士兵在镇上搬运粮食,一扭头,看到钟立志:“丫头,你怎么来了?”
钟立志白了他一眼:“搬粮食!”
“这都是大老爷们干的,你一个女的来干吗!”
“我这个女的,也能把个老爷们打趴下喽!”钟立志一边说一边将粮食搬到车上。
苏义同嘟哝道:“谁又招你了,动不动冲我来!”就在这时,王孟走过来,冲苏义同招手:“小苏!小苏!过来,张主席找你!”
“哦,我这就去!”苏义同说着又对钟立志:“听见没,张主席找我,有事回头说!”
钟立志冲着苏义同跑远的身影,冷哼一声。
到了张国焘住处,只见张国焘从抽屉里拿出两块大洋递给苏义同:“小苏啊,这段时间你在外面辛苦了,这点钱你拿着。”
苏义同大吃一惊:“主席!这……这我可不能拿啊!”
张国焘微笑着看着苏义同:“拿着吧,我不是以主席的身份,我是以大哥的身份。一方面军内比不得我们四方面军,吃不好,穿不好,我虽是共产党员,但我也要讲人情,这点钱你去买点吃的,补一补身体,我的警卫工作少不得你呦。”
苏义同听后大为感动,接过了钱,敬礼:“谢谢主席!”转身出去。
这时,外面一阵吵闹。只见几个卫兵抓着一个浑身脏兮兮的小乞丐往外推。
王孟汇报道:“张主席,又是那个小鬼!”
张国焘不耐烦:“多事之秋,小鬼作乱。赶走!赶走!别让我再看见他!”
王孟阴险得意地望着那个脏兮兮的小鬼,对警卫员小李耳语了几句。小李答应着跑步去了。
村子里,小李带着几个战士狠命追打那个小鬼,边追边喊:“奸细!打,狠狠地打!”
那个小鬼一边跑,一边拾起土疙瘩反击,噗的一下打中了一个士兵胸口。小李骂道:“娘的!快,抓住他!”
这时,苏义同迎面走来,见几个大老爷们欺负个小孩子,赶紧上前阻拦:“别打了,都别打了!住手!”好不容易将一帮人劝开。
苏义同了解了战士们说这个小鬼是奸细的事情,觉得有些蹊跷,查问小鬼到底是谁。小鬼气鼓鼓地说:“我不是奸细,我是红军,是他们冤枉我!”说着又要捡石子打,苏义同劈手夺下,惊奇地问:“什么?你小子是红军?哪个部队的?”
说话间,钟立志从一旁经过。听着他们的对话,钟立志心中犯疑,自言自语道,“这小鬼的口音带点会宁老家的味道啊。”不禁走上前。
那小鬼正冲着四方面军的战士大喊:“我是红军,二十五军的!”
“二十五军?我咋没听过?我看你就是个奸细,来蒙老子的!”小李说着揪住他。
钟立志忙喊:“等等!怎么回事啊,你们几个大男人真不知羞,欺负一个小孩子。”
苏义同解释道:“他们怀疑这小子是奸细。”
钟立志瞪了他一眼,“这么个小不点是奸细?你们脑子才有问题!”
这时那个小鬼呆呆地望着眼前突然出现的钟立志,这个大姐姐让他感觉无比熟悉。钟立志把这个小家伙揽过来,为他整理松垮的衣服,突然,盯着他脖子里的一个鲜红的物什一动不动。钟立志将他脖子里挂着的红色平安符拿出来,上面绣着一个小小的“钟”字。
钟立志惊异地问:“这是你的?”小鬼点头。钟立志哇地哭出来,一把将他揽在怀里,“立信!你是立信!”见小鬼有些呆愣,她赶忙掏出自己脖子里那根一模一样的红符。“我是立志,你四姐!”
钟立信哭着扑到她的怀里,“姐,姐!”
钟立志又哭又笑,“我找着我弟了,我找着我弟了!”旁边的苏义同、小李等人被这一幕弄得莫名其妙。
钟立志将弟弟带回到休养连,又通知了大哥钟立仁。得到消息的钟立仁匆匆赶去见弟弟,平日里冷酷的一张脸,也不禁泛起了丝丝笑意。
失散多年的姐弟俩有说不完的心里话。当年钟立志和大哥、三哥一同去了江西,钟立信跟着老爹一路流浪,到了河南与安徽交界的一个村子……他们安定下来后,老爹又操起了老本行,给村里人看病,后来四方面军的一个大首长把他们接到鄂豫皖根据地,父子俩加入了红军,前些年四方面军撤离根据地,钟立信没来得及和老爹一起走,一个人留在了红二十五军。而他们的爹现在就在四方面军。听到这里钟立志神情有些激动,又似乎有些犹豫。
这时,钟立仁冲进来:“老幺!”钟立信兴奋得跳起来:“大哥!”钟立仁有力的臂膀一下子将弟弟了举起来:“长高了,也胖了!都认不出来了!”
钟立志望着哥俩笑了,抹干了泪,“哥,立信也是小红军啦,红二十五军的。”
“好,老幺,有出息。”钟立仁由衷的夸赞道。
“老幺这次来是有任务,弟,你等着,姐去给你找中央的大首长来。”钟立志说着快步走出去。
哥俩兴奋地互相询问着这些年的情况,钟立信问:“听说三哥去了湖南?哎呀,本想着也能见着三哥一面呢。”
“不用急,很快就会有机会的。”钟立仁宠爱地看着已经长大的弟弟,发现小家伙一身灰头土脸,忙去打水帮弟弟洗头。
钟立志到了毛泽东的住处,先向贺子珍报告了情况。贺子珍忙进屋对正在看书的毛泽东说,“润之,咱二十五军一个小红军战士找过来了,还是立志的亲弟弟。”
毛泽东惊喜交加,立刻起身随钟立志向休养连走去。
哥俩边洗头边聊了好多事,聊着聊着钟立信瞄着大哥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道,“哥,你咋不问爹?”
钟立仁没说话,仿佛没有听见。钟立信又说:“哥,咱爹就在四方面军。”钟立仁表情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嘴唇抿得紧紧的。
钟立信试探地再问:“那时候我还小,哥,但我记得清清楚楚。你还恨咱爹不?”钟立仁把毛巾甩给弟弟,“自己擦擦,我给你端筐窝窝头。”说着走出屋子。
钟立信望着大哥的背影,很无奈地撇撇嘴。
一会儿,钟立仁端着窝窝头回来了,钟立信早就饿坏了,顾不上说话,坐在床上大口大口吃干粮。大概是吃得太快,小家伙突然被卡住了,剧烈地咳嗽起来。
钟立仁拍拍弟弟的背,心疼地说:“这么多呢,没人跟你抢,我给你倒杯水。”正说着,一只手递过一缸子水来,毛泽东声音和蔼:“别着急,慢慢吃。”钟立仁见是毛主席,欲起身敬礼,毛泽东摆摆手,示意别惊扰了小家伙。
钟立信接过水一通狂饮,咽下去之后才发觉不对劲,抬起头看,只见毛主席正在笑眯眯地看自己,不禁问道:“你……你是谁啊?”
“弟,这是毛主席!”钟立志在旁边忙告诉弟弟。
钟立信激动万分:“毛主席!你就是毛主席!”
毛泽东呵呵笑道:“你叫立信是不是?好啊,你们一家仁义礼志信占全了,是个传统的读书人家啊。可是在这黑暗的社会,是放不下一张平静的书桌的。国民党反动派和地主老财是不希望穷人读书识字成才的。所以你们一家自然而然走上革命的道路。刚才你姐姐在路上都跟我说了。这样,你先把肚皮填饱,不够还有。然后再跟我说说你们二十五军的情况好不好?”钟立信一听猛点头。
2
红二十五军隶属红四方面军,1932年秋红四方面军撤离鄂豫皖根据地后,奉命留守的红二十五军一部整编为新的红二十五军,1934年11月,军长程子华,政治委员吴焕先,副军长徐海东等领导人奉中央指令放弃鄂豫皖根据地,带领队伍开始长征。起初,红二十五军进入伏牛山区准备新的革命根据地,然而此地人烟稀少,粮食、物资匮乏,再加之国民党军尾随而至,省委再次改变计划,决定转进陕南商洛地区。1934年12月1日,部队从伏牛山区出发,冲破敌人重重包围。越过了“七十二道水浴河,二十五里脚不干”的深山峡谷,翻越了1700多米高的蟒岭,历时一周,终于到达了陕南洛南县的庾家河。
部队在东山拗口驻扎休息,阳光正盛,极度疲惫的战士们倒在河沟上昏昏欲睡。一处院子里的一棵大树底下,军长程子华、副军长徐海东、政委吴焕先、政治部田主任等人抓紧时间召开会议。
大家都觉得陕南这一带群众基础好,粮食也富裕,很适合建立根据地。但追兵紧咬不放,要想在此地扎根,还得下一番功夫。
打仗稳准狠的副军长徐海东人称徐老虎,让敌人闻风丧胆,恨不得出天价把他这颗会打仗的脑袋买下来心里才踏实,被程子华戏称他们这群人里的土财主。有了这颗虽说不好看,但出多少钱都不会卖的、会打仗的脑袋,对付那些追击的敌人应该不在话下。
相反大家对于四方面转战川陕,被蒋介石和川军大举包围的情况有些担忧,认为陕南才更有革命价值,如果四方面军与二十五军会师陕南,兵聚一处,革命才有更加壮大的希望。但是苦于四川距陕南千里之遥,又没有电台,已经失去联络很长时间了,仅凭国民党报纸的一面之词,并不知道四方面军到底情形如何。这兵荒马乱的时候,怎么才能联络上呢?如果派人去,必须是可靠的、经得起考验,机智灵活的……
会议还在进行,战士们三三两两躺在庾家河边睡觉。只有钟立信在河边练习丢石子。小小的石子在他的手中平直地掠过水面,击中对岸的一棵老树。钟立信口中发出哔哔的声音,显得十分威风,仿佛他手里拿着的不是石头,而是一支枪。
这时,敌人从东山拗口后摸上来,一枪一个打死了放哨的战士。钟立信听见山坳传来的枪响,知道一大波敌人涌来了。钟立信赶紧去推战友,然而疲惫的战士们有的反应迟缓,有的干脆一点反应没有。
眼看着敌人扑过来了,钟立信情急之下用石子猛丢他们。
正在开会的程子华、徐海东等人听见庾家河方向传来枪声,都吃惊地站起来。瞬间他们明白是敌人攻上来了,徐海东立刻从腰间掏出枪,冲了出去。
庾家河岸双方已展开激战。二十五军的战士们明显处于下风,但面对敌人的猛力火网仍然毫不退缩。
徐海东冲上前,见情势不好,一拉手榴弹,扔到敌人中间,手榴弹爆炸,敌人倒下一片。然后他从地上捡起一把刀,看了眼战士们,沉着地指挥他们先上手榴弹,再一起往前冲。二十五军的战士们士气大振,纷纷扔出手榴弹。
一转眼,徐海东看到矮小的钟立信手里没武器,就递给他两颗手榴弹。钟立信虽然还没投过手榴弹,但天性聪明的他有样学样的先拉后投,干脆利落,并且准头十足。
见手榴弹扔得差不多了,徐海东大喊一声“冲啊!”举刀冲向敌人。战士们纷纷冲锋,与敌人厮杀一团。只见徐海东刀起刀落,十分英勇,这时,一个敌人偷偷从背后靠近,钟立信发现后奋不顾身抱住敌人的双腿。敌人边骂边举刀要刺钟立信,却被徐海东抢先刺穿后心。
不一会儿,二十五军的战士将敌人尽数消灭,重新占领山坳。众人站在山岭上振臂高呼。
徐海东见钟立信人小机灵,心里一动,叫他跟自己一起走,边走边大致说了一下情况,钟立信满口答应,信心满满。不一会儿,徐海东喘着粗气大跨步走进院子,程子华等人笑着迎上前打趣道:“哈哈,这就叫老虎一张口,敌人滚地走啊!”众人都哈哈大笑。
笑过后,徐海东拉过钟立信,向大家介绍了这位小救命恩人,并提出打算把那个联络四方面军的任务交给他。
大伙看了看钟立信,都觉得孩子还太小,一是怕完不成任务,二是怕容易受敌人利诱,革命立场不坚定,半路叛变。
钟立信满脸委屈,急忙申辩自己绝不会叛变,因为自己全家都是红军战士,而且父亲钟振鸣就在四方面军。
政委吴焕先听到钟立信的父亲竟然是医生老钟,很是惊喜。原来在鄂豫皖的时候,有一次他的胳膊被打断了,就是老钟给他接上的。对于老钟,吴焕先是充满了敬重,充满了感激。
最后大家一致同意派钟立信当这个联络员,一来人小反而不容易引起敌人的注意,二来到了四方面军父子俩还可以见一面。不过为了安全起见,又派了两名同志与他一同前往。
翌日清晨,二十五军的战士们凑了些盘缠,打点了些吃用的东西给钟立信和另外两名战士带上,大家在城郊给他们送行。
临行,徐海东千叮咛万嘱咐,钟立信也是眼睛湿润,激动地保证:一定找到四方面军,一定完成任务,早日回来。
钟立信说着眼里泛起泪花:“在来四川的路上,两名同志被一个反动乡长杀害了,最后只剩下我一个人,好不容易才辗转找到了四方面军。”
毛泽东听完感慨道:“没想到,子华、海东那一支娃娃军,已经搞得这么大了啊。立信啊,你把你们军长的意思和张主席说了?”
“说了!可……可张主席根本不信,还把我赶出来了,四方面军的人还骂我是奸细!”钟立信很是委屈。
毛泽东安慰道:“立信,实话跟你讲吧,我们两军也正有北上的打算!搞革命,就是要人多力量大。你以后有什么打算么?”
听到大部队有北上的打算,钟立信非常高兴:“回去!我要把这个好消息带回去!而且我答应我们徐副军长和吴政委了,一定得回去!”
毛泽东笑道:“好!回去好啊,正好把我的意思带到。千里迢迢,多亏了你这个小信使呦!”
“主席,那我想尽快回去,大家都等着我的消息呢。”钟立信急切地说。
“立信别急,你先好好睡上一觉,明天出发。立志,你给你弟弟装满干粮,带在路上吃!”毛泽东亲切地看着姐弟俩。
旁边的钟立仁掏出一块大洋:“明天我还有任务,老幺,我就不送你了。这钱你在路上使。”
毛泽东笑道:“一块钱恐怕不够,你们谁还有钱,都掏出来。”大家纷纷掏钱。钟家兄弟十分感动。
钟立信双手接过钱:“谢谢主席!”
第二天清晨,钟立志送弟弟离开,但钟立信似乎有心事,一路上闷闷不乐。钟立志关切地问:“你咋了?心神不宁的。是不是跟大哥提起来他了?”
钟立信皱着眉头:“大哥心里头记恨着爹。姐,你恨不恨爹?”
钟立志叹了口气,不说话,停了一会儿,断断续续地说:“我就是想,娘死的那天晚上……”钟立志说不下去了,闭着眼,泪流满面。
钟立信突然哭出声来,“姐,昨晚上守着大哥我没敢跟你说,我在这见到爹了,爹好像被逮起来了!”
钟立志紧张道:“你说什么,他为啥给逮起来了?”
“我也不知道。那还是我刚来,只远远望了一眼,咱爹蓬头垢面的,脚上戴着脚铐,叫两个警卫员给押着,在林子里解手。”钟立信哭着说。钟立志满脸痛苦,久久说不出话来。
钟立信轻轻拉了拉姐姐,钟立志缓过神来,安慰道:“这事你别记挂着,只管回去,姐想办法打听打听。”说着给弟弟整了整衣领,“姐就把你送到这儿,一路上小心。我把三块大洋缝在衣服里头了,万不得已想着用。”
“姐,我知道。咱爹,你一定要想办法啊!”
“我知道,我知道。”姐弟俩抱在一起泣不成声。良久,姐弟俩依依不舍分别,钟立志长久地望着钟立信小小的身影,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