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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夜行人(1)

乌云低空滚翻,阴影笼罩着荒原。我们伟大的抗日战争,进入了一个最困难的时期。处在硝烟战火中的冀鲁平原,正在经受着艰苦岁月的熬煎!而今,这片辽阔壮丽的沃野,带着遍体鳞伤,含着悲愤的泪水,仰卧在茫苍苍的暮色中。

漫卷着飞沙的狂风,就像它要毁灭一切似的,正在这运河两岸的千里原野上横冲直撞!天,仿佛眼看就要被那浓重的云块子坠下来了;地,宛如正在被这狂妄的暴风旋上去。

残暴的日本侵略者,集中了大量兵力,对这块具有战略意义的地区,一连进行了五次“强化治安”。

“保甲制”编起来了!

“维持会”成起来了!

由鬼子和伪军混合组成的“扫荡队”,骑着铁蹄锵锵的洋马,端着鲜血淋淋的刺刀,如同成群的疯狗饿狼一般,从河东窜到河西,又从河西窜到河东。

每到这样的时刻,一些忘了姓啥的老财们,就从阴暗角落里钻出来,跑到显眼处,拤着腰大吹冷风:

“咱早就看着八路成不了旗号!这会儿云消雾散了吧?”

“胡说八道!”

这是群众愤怒的回声。

我们的八路军主力部队,在这一带打了许多胜仗以后,为了更多地消灭敌人,虽已暂时作了战略转移,可是,这一带的地方部队、游击队、民兵和广大人民群众,在党的领导下,正与日本强盗继续进行着顽强不屈的斗争。

有多少抗日的勇士牺牲在战场上?

有多少不屈的民众躺在了血泊中?

多少个党的工作人员,多少个抗日政府的干部,在敌人的重围中打光了子弹,在眼看就要当俘虏的一刹那间,他们用最后的一粒火儿,使自己成了光荣的烈士!

时光在血中流逝!

时光在火里行进!

夜幕降临了。

因为云厚,又是风天,今日的夜幕来得早。

随着夜幕的徐徐降落——

老鸹归巢了;

野兽钻窝了;

烧杀抢掠闹腾了一天的敌人“扫荡队”,知道夜晚不是他们的世界,现在拉着尸体,抬着伤兵,牵着百姓的牛驴,驮着抢劫的东西,夹着尾巴挨着追腚枪,全都急急忙忙地溜回据点去了。

枪炮声响了一天的荒原上,渐渐地平静下来。

险山不绝行路客,恶水仍有渡船人。就在这样的时刻,有位彪形大汉,如同从天而降,出现在这硝烟弥漫、白雪似毯的旷野里。

这位路行人,穿着一身便衣,披着从云缝里射出的晚霞的余晖,风快地走在一条弯曲而又漫长的大道上。

大道上,白雪斑斑,霞光粼粼。

散落在路面上的砖头瓦片,在路行人的脚下骨骨碌碌地翻滚着;还有的,发出一声惨叫后,粉身碎骨了!

一团团的尘沙雪粒,从那风快的脚步下飞扬起来,被大风吹向远方。

看这位路行人行进的冲劲儿,他的体魄里蕴藏着充沛的火力。可是,由于风沙的袭击,也许还有长途跋涉的缘故,使得他那厚墩墩的嘴唇,裂开了一道道细小的血纹。在他那顶磨破了边的毡帽头儿上,还有那件闪披着的大棉袍子上,以及那双开了花的老铲鞋上,全都蒙上了一层黄乎乎的浮土。

如果,不是这人的腰带上,斜插着一支张着大机头的匣子枪,有谁能辨认出,这位路行人竟是一位八路军?

这里,目下已是岗楼如林,公路如网了!又是在这深不可测的漫洼中,该潜藏着多少难以预料的危险啊!可是,这位腰掖匣枪的八路军,只身一人走在风沙骚动的漫洼里,昂首挺胸,坦然自若,如同那“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猎人,根本就没把那些随时可能出现的虎狼放在眼里。

不过,他的心里还是非常警惕的。

你看,每当有个什么意外的动静触动了他的耳鼓,或者有个什么可疑的影像映入他的眼帘,他那双豁豁亮亮的大眼睛,便立刻闪射出两道机警的光芒。这光芒,犹如一对利剑,刺穿了风沙滚滚的夜幕,投向可疑的地方。在这同时,他那活像小蒲扇似的大手,还会习惯地按到枪柄上去。

这些动作又告诉我们:这位八路军同志,准是个富有游击经验的老战士。

他是谁呢?

他就是梁永生。

梁永生挺立在高高的河堤上,用手指往后推一下毡帽头,又用手背抹一下挂在眉毛上的汗珠,瞪起那双锐利而又深沉的大眼,仰望着正在阴空里奋飞的雄鹰。

一会儿。他那双沉思的目光,从深空里收回来,又久久地俯视起大堤之下的土地。

这是他曾用自己的鲜血染过的土地呀!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终于抬起头来,又顺着这运河大堤向前眺望。前边,在那密布沙尘的夜幕后头,有一个隐约可见的村庄。

那隐约可见的村庄,好像一位多灾多难的母亲,正在月夜里迎接她的儿子。

那是哪里?

哦!他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正是他今夜要去的地方——龙潭街。

梁永生那难忘的童年,不就是在他这故乡龙潭街度过的吗?直到今天,故乡和他一起经受的苦难,还鲜明地留在他的记忆中。尤其是抗日战争爆发以后,他在这一带打游击的时候,故乡亲人的音容,故乡景物的色泽,更给他留下了特别深刻的印象。多少个战火纷飞的日日夜夜啊,他和故乡的脉搏一起跳动,他和故乡的命运共同呼吸。因此,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对他都含有一种特殊的感情。你想啊,他在这重返故土的时刻,心里怎能不热滚滚的?

他沿着大堤走下去了。

他一边走一边轻哼着抗日小调:

运河滚滚浪滔天,

两岸战旗红艳艳,

抗日军民手挽手,

前仆后继冲上前!

……

梁永生走过熟悉的路,跨过熟悉的桥,在靠近龙潭街头时,收住了歌声,放慢了步子,全神贯注地注视着那月光下的村庄。

村中的房屋、树木,正热情地向他招手。

浑浊的月光,映在弹坑累累的墙面上。整个村子,呈现着灰蒙蒙的橙黄色。这位夜行的八路军梁永生,对他这几经战火血洗的故乡,好像既熟悉而又生疏!

他望了一阵,悄悄自语道:

“这战争年月,各处的变化真大呀!”

他说着走进村子。

村中的空气里,充满了尘埃,烟雾,火药味儿。

道旁边的柴禾垛,全被烧过了,变成了一堆堆的黑灰。黑灰被风一刮,时而飞出几颗稀稀拉拉的火星,又很快地消逝在黑暗中。胡同口上的大树下,有一片血迹,血迹附近有个小小的破烂书包。

这位军人触目惊心,燃起满腔怒火。

他正然且走且看,且看且走,两条到处巡回的视线,穿过几棵枯树的空隙,盯住了一所残垣破壁的宅舍。他愣沉一下,便朝那院落走过去。

这是谁家?

秦海城家。

秦海城从关东回来,在这龙潭街上安家落户以后,就一直住在这所院落里。

梁永生来到秦海城的角门外头,收住脚步,站在了门口旁边的一棵老槐树底下。

这棵老槐树,活像那饱经风霜的老人的面孔,树身上爬满了一道道的裂纹。人们不是常说“唐松晋槐”吗?这棵古槐怕是也有千岁高龄了。如今已是冬日,树叶早已落净,干枯的树头上,只剩下了一个喜鹊的窝巢。

一只不知为什么还未钻窝的喜鹊,站在被风刮得摇摇摆摆的树梢上,正然唧唧喳喳地啼叫。

梁永生朝门口望了望,只见两扇破烂不堪的门板虚掩着;沙啦沙啦的磨刀声,从被火烧得煳气拉塌的门缝里传出来。他站在树后,听了一阵,直到听见院中传出一位男人的干咳声,他这才把嘴一捽,唧唧呱呱地学起鸟叫来。

庭院中的磨刀声停住了。

少顷。伴随着吱扭一声门响,从门缝里探出半截身子。他瞪着两只大眼,朝门前各处张望着。这时节,隐藏在槐树后头的梁永生,就着月光已经看清了,那个出来张望的人,正是他要找的秦海城。

永生还没来得及答话,秦海城也发现了他,并忽地扑过来。这时节,大概是怒气冲晕了秦海城的头脑吧,只见他来到梁永生的近前,把永生打量了好大一阵,他那双充满血丝的、含着怒火的眼里,还是迟迟不见变化。

这时,永生只见秦海城的脸上,已经蓄起了很长很长的络腮胡子。他脸上的气色,就像那阴云密布的天空一样。直到梁永生说:

“秦大哥,你不认识我了吗?”

他那脸上才像忽地刮了一阵风似的,刮去了满脸阴云,闪现出兴奋的光彩,嘴边的胡子抖动着,劈头问道:

“老梁啊!你怎么来啦?”

接着,他伸出两只湿漉漉的大手,扳住永生那两只朝外扎着的肩头,吃劲地摇晃着。

看样子,秦海城像有许多话要跟永生说,可是,由于有一股又惊又喜的情绪涌上来,使得他觉着就像有个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头,所以张了好几次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是,在他那憨笑的脸上,扑簌簌扑簌簌地淌下了两行激动的热泪。

永生瞅着秦海城的面容,也激动得两眼发潮,说不出话来。

他们呆呆地愣着,眼对眼地看了好大一阵,永生这才关切地说:

“秦大哥,你瘦了!”

到这时,秦海城又像才从梦中醒来似的,拉上梁永生的胳膊说:

“走!快家走!”

秦海城将梁永生拉进角门,又回手闩上门栓,就一边领着永生朝屋里走,一边迫不及待地说:

“你走了这一年多,可真把人们想坏啦!……”

梁永生自从带领着大刀队上的一批战士升入主力离开了这个地区以后,到今天说话,已经是一年多了。在一年多以后的现在,由于形势发展的需要,上级党又从主力部队重新把他派回来,让他继续担任原来的职务。

现在,他正乘着这昏沉的寒凉的夜色,到处寻找大刀队的战友们。今天,他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才首先来到秦海城家的门前的。

永生和海城且说且走进了屋子。

屋里,乱纷纷的。

箱箱柜柜,大敞四开;谷囤糠篓,东倒西歪;凳子侧歪在墙旮旯里,桌子倾倒在炕根底下;木器的板条儿,盆碗的碎片儿,还有破铺扯、烂套子,乱七八糟、七零八落撒了一地。屋当场子里那厚厚的尘土上,还残留着鲜明可见的皮鞋印子。

梁永生一见这种情景,又是一肚子气。他把冻冷了的手放在嘴上,哈了哈,问秦海城道:

“敌人又来闹腾过?”

“那些凶煞神,哪天都来点卯!”秦海城气冲冲地说,“这一阵子,鬼子、汉奸们可把这一带的老百姓折腾苦了!他们来到村里,逢门便进,见人就打,要酒肉,要粮要钱,什么‘地亩捐’呀,‘户口捐’呀,‘爱路费’呀,‘维持费’呀,‘保安粮’呀,没完没了的苛捐杂税不算,还他妈的乱抢乱夺……”

他们又进了里间。

里间屋里,冲门放着一张少皮无棱、开角懈缝的迎门橱子。一盏小小的豆油灯,墩在橱子角上。他俩朝里一走,带进一股小风,那黄豆粒般的灯火,立刻猛烈地摇晃起来。浑浊的动荡的灯光,在被炊烟熏黑了的四壁上,闪动着一跳一跳的光波。

梁永生顺手拿过一把笤帚,折下一根笤帚苗,一边拨着灯花一边问:

“秦大哥,最近哪些同志来过?”

秦海城搬过歪歪棱棱倚在山墙上的板凳,吹去凳面上的浮土,坐上去,叹了口气说:

“眼时下,敌人猖狂得很!大刀队的同志们,好些天没到这里来了!”

梁永生搭拉着腿坐在炕沿上,掏出那根没有嘴子的小烟袋,将烟锅插进烟荷包,一边捻捻搓搓地装着烟,一边向秦海城简要地叙述着他回来的过程。

秦海城一边听一边对着窗户出神。

窗户上,镶着一块小小的玻璃。玻璃上,布满了十分细致的冰雪花纹,很像一块用银丝线绣成的手帕。这块只有手帕大小的玻璃,是秦海城的女儿秦玉兰精心镶上的,为的是,便于常来常往的八路军能从屋里看到天井里的动静。

秦海城一望见这块玻璃,觉着像刀子绞心一样难受。在他正翻肠搅肚久久沉思的当儿,听见梁永生又叫了一声“秦大哥”,问他道:

“听到过大刀队的消息吗?”

“半个月前,听说他们在柴胡店附近跟敌人干了一家伙……”

“结果怎样?”

“打死了一些敌人,咱们也吃了点亏!”

“还有啥情况?”

“别的闹不清楚!”

沉默。

在这沉默的当儿,秦海城把梁永生那空瘪瘪的烟荷包拿过去,又回手拿过烟笸箩儿,一面给永生装烟,一面带着焦虑的神色说:

“这一小笸箩儿乱杂拌儿,就是给他们预备的。可是,这一憋气子半拉月了,大刀队一直没转悠过来……”

他说罢,又叹了口气。

这口气,使得屋里的空气更沉重起来。

屋外,风还在刮着。屋里一静,那风声显得更大了。这座破烂不堪的土房茅屋,在狂暴的夜风中摇晃着。真叫人有点担心——这房子不会被狂风卷走吧?

秦海城的悲观情绪,使永生意识到了自己的责任。于是,他便开导秦海城说:

“打仗嘛,就有胜有败。不怕百战失利,就怕灰心丧气。秦大哥,你只管放心,咱毛主席领导的队伍,士气是扑不灭的火焰,截不断的泉源,是什么样的敌人也打不垮的!”

秦海城点点头:

“是啊!船有好舵手,不怕浪头高!”

他说罢,笑了。

这一笑,在他那稍微朝上挑着的外眼角上,拥起几道细长的皱纹。一向善于观察人的表情的梁永生,这时分明地可以看出,在这愈伸愈长的笑纹中,还依然隐藏着秦大哥那沉重的心情。他的心里究竟有啥心事?

过了一阵。

他俩又谈起村里的情况来。

这当儿,秦海城向梁永生叙述的每一个情况,都和敌人的罪行联系着。例如:有一个老寡妇,为失去独子哭瞎了眼睛;有一个新媳妇,因丈夫被敌人杀害而变成了疯子;有个吃奶的孩子,趴在娘的尸体上哭哑了嗓子……这些含火带气的血泪控诉般的叙述,一阵紧过一阵地激荡着梁永生的心弦。

永生一面抽烟,一面静静地听着。

此刻,他那两条火龙般的视线,不时地在秦大哥的脸上一圈圈儿地盘旋。他只见,秦海城这位只有五十来岁的人,由于留起了很长的络腮胡子,猛孤丁地看上去,仿佛已是年近花甲的人了。

他为啥要留这么长的胡子呢?

梁永生当然知道,这是为了便利工作,他特地蓄起长胡来让敌人看的。永生一想到这一点,进而更加明确地意识到:这一年多来,这里的人们,是在像旋风似的紧张的战斗生活中度过的;如今,自己已经进入到这个旋风的中心来了!

这说明,眼前的环境是极端恶劣的;今后的斗争是异常艰苦的!

梁永生面对着这样的局面,他正在想:如何早日把这战斗的旋风大大地刮起来,把这种艰苦、被动的局面改变过来?

夜深了。

夜风扑打着窗纸。

窗纸沙沙地响着。

远处,有报更的雄鸡在叫。

邻家,传来婴儿的夜啼声。

梁永生沉思了片刻,大刀队里那些战友们的形象,又一次闪现在他的头脑中。是啊!不管在什么时候,也不管在什么情况下,要把大刀队战士们的形象从梁永生的心里挖去,那是根本办不到的!

现在,他一想到队伍,一想到自己还没和队伍接上头,特别是通过秦海城这个联络点仍然打听不到大刀队现时的下落,心中又焦急起来。于是,他在炕帮上磕去烟灰,将那根只有一拃长的小烟袋往腰带上一别,站起身来,向秦海城笑笑,说:

“我走!”

“走?”

“对!”

“哪去?”

“找队伍去!”

“到哪去找?”

“先到黄家镇……”

“那里去不得!”

“为啥哩?”

“敌人安上据点了!”

“噢!”

永生习惯地往后推一下帽头儿,摸着汗津津的脑门儿琢磨了一阵子,又说:

“那么,我到水泊洼里转转……”

“到那里转啥?”

“也许在那荒洼古庙里,同志们留有什么暗号儿……”

在梁永生去升主力之前,这荒洼古庙是他们大刀队的三线联络点,也叫“无人秘密联络点”。现在秦海城听他一提到荒洼古庙,忙摆手说:

“也去不得!”

“也安上据点啦?”

“对!”秦海城气愤地说,“自从那次‘大扫荡’以后,鬼子就五里安一个据点,三里修一个岗楼,实行了严格控制。鬼子头子石黑,给他这套手段还起了个名字,叫什么‘囚笼战术’!……”

关于“囚笼战术”,梁永生在来这里以前就听到说过。可是,对于这一带敌人据点的变化情况,他还没有掌握起来。因此,等秦海城说完后,他又问:

“坊子没安据点吧?”

秦海城说:

“那里没有。”

梁永生说:

“我到那里看看。”

秦海城说:

“可是,敌人把坊子看作八路的基地,三六九儿地去闹腾……”

梁永生说:

“那没关系!”

秦海城说:

“你一定要去,我就送你一趟。”

“甭送。”

“为啥?”

“这段路,我熟。”

“熟也不行!”

“咋?”

秦海城说:

“你不知道——这些日子,敌人的巡逻队,夜间也短不了出来闹腾……”

梁永生笑了。他风趣地说:

“敌人的巡逻队没啥可怕的!几年来,没少和他们‘打交道’,我们是‘老交情’了!”

秦海城说:

“你甭管咋说,我是不能放你自己走的!”

他说话的时候,脸色是严肃的,固执的,凝然不动的。随后,他又从炕席底下抽出一把捎谷刀,插在背后的腰带上。然后一挥手说:

“走吧!”

永生一见这把锃锃闪光的短刀,触景生情地想起了他来时听到的那磨刀声,就问:

“哎,秦大哥,你刚才磨刀干啥?”

永生这一问,秦海城上了气,说:

“我要跟阙八贵那个狗养的拼命!”

“阙八贵?”

“他是柴胡店据点上的一个伪军小队长。”秦海城气冲冲地说,“那个孬种,听说他七哥阙七荣当了石黑的翻译官,就投奔到这柴胡店来了。他来到以后,仗凭着阙七荣的势力,在白眼狼的手下当了小队长。几个月来,他烧杀抢劫,奸污民女,无恶不为,老百姓把他恨透了!前两天,他竟派来了‘媒人’,要‘娶’玉兰去给他当‘姨太太’……”

在秦海城说话的时候,屋里的空气一层层地下沉着。梁永生的心弦一扣扣地扽紧了。

秦海城的闺女秦玉兰,是个爽直姑娘。她自从跟随父亲在龙潭街落户以后,一直是秦海城这个联络员的好帮手,还是村中各项抗日工作的积极分子。除此而外,据说,现在她和志勇之间,还有点恋爱关系。

秦玉兰现在哪去了?

她在宁安寨梁永生的家里。

这一点,永生已经知道了。可是,阙八贵派来“媒人”这件事,他并没听说过。他在来龙潭街以前,曾经见到过宁安寨的魏基珂大叔。当时由于他急着要找队伍,所以只是侧重问到了大刀队的情况,别的没顾得多谈。至于秦玉兰在他家住着这件事,是魏大叔在说话中顺便带出了这么一句。

现在,梁永生虽然觉着阙八贵实在可恨,可又觉着秦玉兰并没啥危险,所以他没把这件事看得很重,只是顺口劝了秦大哥两句:

“你不要来不来的就动刀动斧的!这是一刀就能砍完了的事吗?你只要别让玉兰回家,那阙八贵再孬不也是没有办法吗?”

他们一边说话一边朝屋外走。说到这里时,秦海城回手拉上房门,咔嚓一声上了锁。尔后,他一抡胳膊,把提在手中的二大棉袄披在身上,又一挥手臂,向永生示意道:

“走哇!”

他俩一前一后,走出角门儿。

秦海城站在门前向周遭儿撒打一阵儿,没发现什么动静,就一哈腰把钥匙填进槐树根底下的一个小窟窿里,并向永生悄声说:

“瞧见了吧?我只要出去,钥匙就放在这里。以后,你来的时候,我要不在家,你好自己开门……”

“哎。”

两人嘁嘁喳喳地说着,向左一拐,顺着弹坑累累的街道,踏着昏沉的月光,一直朝前走去。

快到村口了。

秦海城紧走几步撵上永生,戳他一把悄声说:

“你慢走!”

“咋?”

“防备敌人在村口偷放暗哨!”

他说罢,没容永生张口,就跨开大步赶到前头去了。

出村后,他们绕过关帝庙,又绕过鱼塘,进入了一片枣树林。

一根根干枯而刚劲的枣条,迎着寒凉的风霜朝天竖着。黄乎乎的月光,穿过枯枝的空间,照射在被冰雪封住的大地上。荒凉的旷野,喷发着寒气,使人感到冷飕飕的。由于这里是荒野漫洼了,他们又是走在密密匝匝的枣林之中,风声显得更大了。

滚过枣林的夜风,像一把把的利刀扎进骨缝,又钻入血管。一根根的冰柱,犹如闪光的锥子,倒挂在树枝上。被风一刮,有些脆弱的冰柱张落地上,摔碎了。

永生和海城顶着寒风走在枣林中,好像有人往他们的身上泼凉水。从他们的口腔中、鼻孔中喷出的热气,在眉毛和胡子上结成了白霜。树林中有些酸枣棵。酸枣棵的刺针不时地挂在他们的衣裳上,发出嘶啦嘶啦的响声。

他们出了枣林,又进入一条道沟。

这条道沟,是八路军游击队领导着抗日民众挑开的。名叫“交通沟”。为的是便于游击活动。你想啊,在山区打游击,地形是多么有利的条件呀!可是,在这大平原上,漫洼里的“青纱帐”起来以后,还好办些;要是到了地净场光的时候,一望无际,游击活动可真难呀!因此,这才将漫洼里那些横三竖四的大道全挑成沟,一来可以阻止敌人的车辆畅行无阻,二来便于我们军民开展游击活动。

从事游击战的一些同志们,研究这种办法,也是用过一番脑子的。如今,梁永生走在沟里,一边想:“这一手儿,太顶事了!”一边又在琢磨:“这条沟挑得太深!要是低着头走,在沟外看不见;仰起头来,又能看见沟外的情景,那就更好了!……”

永生正想着,忽见秦大哥要往沟上爬,就问:

“你要干啥?”

“我到沟上去走。要不,咱俩低着个傻脑袋走在这里头,敌人来到沟崖上也看不见呀!”

秦海城说着,爬上沟去。

夜,已经深了。

荒原上,远远近近大大小小的村落,都拥着她们的孩子进入了梦乡。大地上的一切,全都沉浸在灰黄色的夜幕中。这夜风嘶鸣的漫洼里,冷清清的。只有四周的村庄中,时而传来一声两声的狗叫。

天空中,星星和月亮,已被灰色的罗纱薄云遮住,从敌人据点上射出的贼闪闪的灯光,更显得刺眼了。梁永生走在道沟里,望着秦海城的身影心中在想:“战争,正在改变着人,改变着人的思想、性格呀!许多本来并不很聪明的人,在战争中令人难以置信地聪明起来了;许多曾经怯弱了大半辈子的人,战争硬把他改造成了一条坚强的汉子;还有的人,过去,只知道拿着锄头用泪水、汗水浇灌地主的土地,而今,他们竟然勇敢地拿起刀枪,一心要用自己的鲜血来冲刷人间的污垢了!秦大哥虽说不是软弱的人,可现在主动挑起了革命斗争的担子,不是比过去更刚强了吗?还有那位原先已经认了命的魏大叔,以及我那善于忍事的妻子杨翠花……不都是属于这类人吗?”

是的!时代变了,人也变了。就说梁永生他自己吧,从前,在那三十多年的漫长岁月中,他的思想、性格虽然也有一些变化,但是,从实质上来讲,又是没有什么变化的。自从他投入到党的怀抱以后,又直接参加了革命斗争实践,在这短短的几年中,从思想到性格,简直都成了另外一个人了!……现在,秦海城也正在边走边想:“共产党能把那样一个只知‘拼命’的梁永生,培养成这样一个革命的好干部,真了不起呀!”

梁永生和秦海城这一军一民,正然且走且想,忽见一条公路像条死蛇似的横在他们的面前。秦海城蹲在沟沿儿上,倾着身子,悄声细气地向梁永生说:

“老梁啊,前头有条公路——”

“我看见了。”

“你站一站。”

“干啥?”

“我先去探探动静。”

“不用了吧?”

“不!小心无过错!”

这时的梁永生,心情是矛盾的。他既不忍心让秦大哥冒着风险去为他的安全而打探,同时他又觉着秦海城的意见是有道理的。于是,他在愣沉一下之后,关切地说:

“秦大哥,你可要多加小心呀!”

“好!放心吧!”

其实,永生对秦海城倒是放心的。因为,秦海城自从担负起联络点的任务之后,他曾掩护着多少同志安全脱险,又曾帮助过多少同志顺利地通过了敌人的岗哨啊!

这一回,他来到公路附近,又碰上了敌情。

先是从西边传来一阵沓沓沓的马蹄声。

紧接着又射过一道手电筒的光带。

随后便是一声粗野的嚎叫:

“站住!”

几年来的战乱生活,特别是联络点的工作实践,使这位猎人出身的秦海城,有了一套像对付野兽那样熟练的对付敌人的经验。目下,他见敌人已经发现了他,再也无法回避了,就从容不迫地收住了步子。

不大一会儿。

敌人的巡逻队旋风一般地冲了过来。

这伙家伙,是水泊洼据点上的巡逻队。他们总共八匹马。每个马背上都驮着一个黑狗子。当头那个,是个大麻子。他来到秦海城的面前,勒住马,用马鞭子凶煞凶气地指着秦海城,斜立着眼问道:

“老家伙!哪庄的?”

“龙潭街的。”

“‘良民证’呐?”

秦海城从那件二大棉袄的衣袋里掏出一个硬纸片儿递过去。大麻子用手电照了照,又扔给秦海城,接着问道:

“到哪去?”

“于家集。”

“干啥去?”

“请大夫。”

“他妈个巴子的!你撒谎!为啥半夜三更请大夫?”

“人病得厉害呀!”

在这个伪军盘问秦海城的同时,另一个伪军用手电在他的身上照了一遍。他们只见秦海城是个地地道道的庄稼老头子,特别是他那一嘴长胡子,又挂上一层白霜雪,显得年岁更大了。再加上他还故意弓着腰,喘息着,说话又坦然自若,对答如流,疑心便消失了。

于是,那个大麻子又转了话题问道:

“你在路上碰见过人吗?”

“倒是碰到过一个!”

“他是干啥的?”

“呀!老总,那我可知不道哇!”

“多大岁数儿?”

“看不清面目。不过,看走的那个冲劲儿,是个硬棒棒的小伙子!”

“啥穿章儿?”

“穿着便衣,腰里还扎着一条皮带。”

“上哪去了?”

秦海城朝西南一指:

“往那边去了!”

麻子一挥胳臂:

“追!”

他说罢,一提缰绳,掉转马头,顺着一股斜道朝西南追下去。其余的那些家伙们,也都扬鞭催马,尾随其后,滚蛋了!

在他们的屁股后头,腾起一股灰蒙蒙的尘雾。

秦海城注视着伪军们那渐渐远去的背影,以蔑视的口吻骂道:

“这些笨蛋!”

随后,他干咳了几声。

这干咳声,是事先约定好的暗号。

梁永生走过来了。

接着,他俩一齐跨过公路,进入另一条道沟,继续朝前走下去。

又走了一阵,翻过一个土岭子,来到一座沙丘下。

这座光秃秃的沙丘,被白雪缠裹着,好似银铸玉塑一般。它,在梁永生的脑海里,留下了多少难忘的记忆呀!

在永生的童年时期,他曾站在这座沙丘上接过他那闯衙喊冤的父亲;在大刀队刚刚成立的时候,他曾带领着战士们在这座沙丘下伏击过“讨伐”的鬼子……

因此,永生当然知道:这座沙丘后头,不远,就是他今夜要去的那个村庄——坊子镇了。于是,他收住步子,向秦大哥说:

“到啦。你回去吧。”

秦海城曾多次来这村送过信,所以也熟悉这个地点。他说:

“好。你可要多加小心呀!”

“哎。放心吧!”

梁永生抓住秦海城的手,语重心长地嘱咐他说:

“秦大哥,路上,要小心——”

“好。”

“过公路,更要留神——”

“好。”

“关于玉兰的事,要时刻提防阙八贵那个孬种,可又千万不要急躁,不要耍‘愣葱’!”

“好。”

他俩分手了。

秦海城走几步回头望望;

再走几步又回头望望。

当他走出十几步远以后,又突然窝回来了。

他回来干啥?

永生正纳闷儿,秦大哥来到了他的近前,又叮咛道:

“永生啊,要记住——自从敌人实行了‘保甲制’以后,强给家家户户安上了门牌儿,还逼着不少户搬了家。你无论到谁家去,可得先看看门牌上的户主姓名呀!要不,万一摸错了门儿,兴许会出娄子哩!”

梁永生感激地说:

“好。我记住了!”

秦海城又抽出腰里那把捎谷刀:

“给你!”

“干啥?”

“带上它!”

“不用!”

“咋?”

永生拍拍腰间的匣枪:

“我有这个!”

“那个不行!”

“咋不行?”

“来不来的就开枪,会惊动临近据点上的敌人!”秦海城又将刀子递过去,“还是带上刀方便!”

“该用刀时,咱也有哇!”永生说着,将披在身上的大棉袍子一闪,一口明晃晃的大刀,在他的身后露出来。

接着,他又朝秦大哥一侧身,说:

“你瞧!”

秦海城笑望着那口五寸宽的大刀,问:

“还是你走延安的那口刀吧?”

“对!”

“你一直背着它?”

“对!”

“好哇!”

“大刀队大刀队嘛,能失了老传统?”

永生说着,披上棉袍,朝前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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