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冷冷地道:“若是谁都能成,这天底下岂非全是祭师?”
男孩儿拉住女孩儿的手,道:“七姐,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女孩儿心潮起伏,呼吸越来越急。
老人厉声道:“钻进去。”女孩儿吓得退了一步,仰头闭眼,缓缓向乾坤袋靠近。
苦行奇道:“钻入那个袋子,就能成为祭师?难道是神仙遗落的宝贝?”
龙少道:“狗屁个宝贝,我不想这姐弟俩也成为无常的人。”
苦行奇道:“成为祭师就成了无常的人?”
龙少道:“傻瓜,那老头是无常的人。”
苦行登时恍然,可这老头怎么就是无常的人了?道:“可她都拜师了?”
龙少眼见她一步步走向乾坤袋,只怕袋里有什么玄机,以致进入之人再也无法回头,心中暗暗着急。双臂聚力,准备打隐刃偷袭。仰头忽见林木上空,两片巨大的黑影缓缓游走,似雕非雕,当是老人驱使的死物。心中一动,细细看清黑影的走势,一枚隐刃飞去,正中一翼。黑影骤然失了平衡,歪歪斜斜撞下来,落在女孩儿脚边。
女孩儿慌忙避开,道:“什么鬼东西?”还有些惊魂未定。细细瞧去,这东西皮肉腐烂残缺,极像是古书里才会出现的丑陋怪物。男孩儿道:“像是死雕。”
龙少听四人说话,又拂出一刃。刃锋极薄极利,于无人察觉的一瞬,又切开了一只大雕的翅膀。那大雕急扑两下,歪歪斜斜,撞进了一处枝叶浓密的树冠里。又听女孩儿道:“想不到这么大的雕也能成为念卒。”
男孩儿叹气道:“好可惜。”走到雕旁,微仰视着毛皮稀疏的雕身。半伸出手去,既想轻抚一二,又担心有毒,手便僵在了半空。
老人仿若不闻,见自己的念卒无端坠地,心中惊疑,手指轻挑了挑,死雕微微动弹,便再没了动静。随口道:“可惜什么?这些雕儿可比活的还听话呢!凡是我的徒儿,想要多少便有多少。”刚说完,又一只大雕摔下,带起的臭风吹开来,熏得男孩儿女孩儿头晕目眩。
老人惊得张大了嘴,既想大声呵斥,又担心显露慌乱在两个孩子面前丢了颜面。灰白的眼球转了转,脑袋平伸出来,所有的着急与愤怒全藏在满是皱纹的老皮下了。
女孩儿试探地问道:“你瞧不见?”
老人“呸”了一声,道:“谁说瞧不见?”右掌半伸,掌心中托起一团青色的火焰来,将身周照得亮堂堂的。凝神瞧去,雕翅上赫然一道大口,将几节翼骨一断为二,俨然刀削。断口边残留的一点火星被寒风一吹,登时也熄了。
老人大怒,再也顾不得什么颜面,手臂圈转,呼呼振翅声中,七八只饕餮鸟先后冲向暗处。
姐弟俩不知出了何事,齐齐后退。两对黑漆般的眸子随着四处冲撞的饕餮鸟,在大片的阴影之地间来回游走,大气也不敢出一口。男孩儿奇道:“这些死去的鸟儿难道还能探路?”
老人呵呵笑道:“岂止是探路?杀人也是轻而易举的呢!”
男孩儿道:“敢问老先生高姓?”
老人道:“怎么,想查我的身世来历?”
男孩儿双手抱拳道:“不敢。”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强,此人定非微知院的教习。
女孩儿道:“先生,总要叫徒儿知道你的尊号吧?”
老人眉头微蹙,缓缓站起身来,道:“过了今晚总会让你知道,海,让你师妹钻进去。”
海麻木地叫了声“海”,提着大黑袋子朝女孩儿走来。女孩儿连连后退,害怕地道:“你滚开。”海停下脚步来,扭头看着老人。
“你也不听话?”老人怒道,逼视着海,“请你师妹进袋!”
海的脸上露出委屈的表情,迈开脚步,往女孩儿走去。乾坤袋迎风鼓起,呼呼作响。男孩儿将女孩儿护在身后,长剑前指,道:“再进一步,我便要刺了。”
海兀自叫着“海”,忽然伸出左手,幽灵般抓住了剑身,右手劲力奇巧,提着的乾坤袋仍是迎风鼓满。男孩儿大惊,不退反进,全力送出长剑去,欲削了海的手指,刺他一个窟窿。忽觉剑上一股大力传来,虎口一麻,长剑脱手掉落。海轻轻一纵,乾坤袋当头罩下。
女孩儿忙推开男孩儿,眼前一黑,已被乾坤袋罩住。老人道:“捆起来,搁两个时辰。”海应了一声,从腰间抽出麻绳,缓缓圈住袋子。
苦行悄声道:“这矮胖子倒挺厉害。”
龙少见势不妙,右掌轻拂,打出两枚隐刃。暗夜中寒风轻送,隐刃几不可见。一枚断了麻绳,一枚划开了大黑袋子。女孩儿忙扒开袋子,跳出身来,怒道:“死老头儿,哪有强行收徒的?”
老人不答,双眼四处搜寻,心中疑惧更甚,究竟是谁下的暗手?冷冷地道:“海,去那石头后瞧瞧。”拍了一团青色火焰,扑打在龙少藏身的大石上。火焰一闪即灭,映出大石周遭浓密的灌木丛,并未瞧见人影,可是侧耳静听,那里似有细微的声响。见海愣愣地朝着大石走去,更加的移过头去,静静地听着。
石后二人屏息静气,一动也不敢动。想这老头难道便是封锁摩天崖与落雁峰的大祭师?龙少瞧了瞧后方的来路,十分隐蔽,想来这时候悄无声息地离开,老头定不会发觉。想到那黑压压的一片,数也数不清的念卒,心中便闷闷的,如压大石。不禁心中发慌,若行迹败露,定无还手余力。
听着海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心中越发焦急。瞧苦行似想说话,忙捂住了他的嘴,不让发出一点声息。脑中念头急转,姐弟俩前路未卜,若就此离去,岂非太不近人情?何况那女孩儿还划破了史香的腕脉,算是自己的恩人。可若是不离去,也许四人都要遭殃。就算不死,被那老头儿捉了,弄得和海一般痴痴傻傻的,像个傀儡般任他摆布,岂非比死还难受百倍?
左右思量无计,只好留下来,拼一个万一的希望。偷偷瞧了一眼,淡淡的植物荧光映出海的样貌来,整张脸肥嘟嘟的,灰黑油腻,身形高大,只比苦行矮了一点。微一凝视,那眉眼竟依稀相熟,似在哪里见过。
又偷眼瞧去,越发觉得他的眉眼相熟,俨然便是故人,脑中反复搜寻,只是记不起在哪里见过。
苦行愣愣地瞧着他,脸上堆满了问号。
龙少松开了捂住苦行嘴的手掌,听海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直到停在身旁,拨开杂木,和他四目相对。盯着海的脸,脑中似忆起什么,可正要确认时,又虚无缥缈而不可捉摸了。他发现海的双眼有神而惊异,他一定是认得自己!
凝视半晌,海的双眼逐渐失去神采,又变成了痴傻的状态。
老人见海一动不动,只道并没见着人,不耐烦地道:“还不回来!”海应了一声,转身离去。
苦行心道:“倒真是个傻子!”
龙少心道:“只怕他认出了我。”
忍不住又偷眼瞧去,只见海走到老人身边,又拾起了乾坤袋。老人仰起头来,冷冷地朝着女孩儿道:“你倒以为是害你?少不更事,白白浪费了成为祭师的机会。”
女孩儿也分不清是褔是祸了,几次欲言又止。男孩儿抱拳道:“谢谢老先生的好意。”
老人双眼四顾,带着一丝警惕,道:“带上她,走吧。”指了指地上的史香,先往坡上走去。海扛起史香的身体,大步跟上。一队饕餮鸟飞下来,环绕在老人和海的身后,不一会儿,二人便消失在树影中。
龙少不觉松了口气,只听老人远远地道:“傻丫头,下次再见还不肯,老婆子可要杀你啦。”
四人同时大惊,原来这老人竟是妇人,而非先生。她把自己搞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也难怪会认错。女孩儿道:“不知这老婆婆是谁,为何会是这般模样?”
男孩儿道:“祭师只怕都是这样呢。”
女孩儿摇摇头,道:“换做我,就仍要漂漂亮亮的,那么脏兮兮的可难看死了。八弟,我总觉得越往山上走,越是奇怪,现在想到那老婆婆,鸡皮疙瘩也起来了。”
男孩儿提脚走在前头,横抱长剑,微微笑道:“七姐,有我呢,我走前面,只要到了大义崖,想来就能见到微知院的师兄了。管他牛鬼蛇神,便不敢来找咱了。”
女孩儿四处张望,所有的树影下都似藏着人,越瞧越是害怕,道:“我总觉得这附近有人,刚才那老婆婆走得匆忙,你不觉得奇怪么?”刚说完,忽见一物爬进草丛,黑漆漆的鳞片,粗大的腰身,女孩儿吓得“啊哟”一声尖叫,险些跌倒在地。
男孩儿道:“是黑鳞,难得的灵性之物,轻易不咬人的。”女孩儿惊魂甫定,借着荧光,在山腰处寻了一片小小的草地,和男孩儿一起生了一大堆火。坐于火边,登时觉得又暖和又安心。
忽听林边一人道:“你姐弟俩胆儿可真不小,敢擅入落雁之地!”
姐弟俩吓了一跳,齐齐站起身来,同声道:“谁?”
龙少现身出来,慢慢走近,道:“自是微知院的弟子。”
姐弟俩见来人丰神俊朗,一见而生倾慕之心,都很欢喜。男孩儿忙收了长剑,抱拳道:“这位师兄有礼,请恕我和姐姐冒失了。”女孩儿笑道;“八弟,就你周到,师兄是世外高人,不会和我们斤斤计较的。”
男孩儿略带羞涩地笑道:“我们远来拜师习艺,客气话总要讲的。”
龙少赞许地点点头,拉着姐弟俩的小手围着火堆坐下,道:“夜上落雁峰,勇气可嘉,只是来的不是时候。”
女孩儿抿嘴道:“难道要白天才能上来?”
龙少苦笑着摇摇头,回头冲林子喊道:“打两只野味来。”林子里苦行“哦”的一声,抓了两只铲齿鼠来。
几人互道姓名,原来女孩儿叫龙潇,男孩儿叫龙玉,来自西州都城鹤夕。龙少道了姓名,女孩儿喜道:“哈,原来是自家人,那我该叫你龙大哥?”
龙少叹了口气,翻转着火上的铲齿鼠,朝苦行努努嘴,道:“除了这个巨人,知道自己身世来历的人,落雁峰是不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