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少道:“多半是那老太婆的弟子。”
龙潇一连过了三个石门,方见洞道现出微白,沿着微白直走,却因洞道岔路极多,转来转去,直走了两个多时辰方看见洞口。洞中阴冷,气味闻着又很是恶心,她只觉得脑子晕晕乎乎,似乎每走一步,都有剧烈呕吐的可能。
她小时候常听祖母说“恶人是要下地狱的”,想自己也不是恶人,为什么来到了比地狱还压抑的地方?
那时候天光已弱,幸而龙少在洞口生了堆柴火,火光加上天光,才终于给她寻着了通向洞口的道路。近洞口处,好几只饕餮鸟守着,她此时已疲惫不堪,脑袋又有些晕痛,好难得聚起几丝力道,才得以杀了念卒跑出来。
龙玉道:“幸好那老婆婆不在,否则只怕逃不出来。”
龙少道:“她消失的那两日,多半与无常会过面,问过她孙儿的事。”
龙玉点点头,道:“七姐,那人若一个月后找来,你当真要和她走?”
龙潇咯咯娇笑,道:“你瞧着就是啦,你七姐已非你七姐,脱胎换骨,羽化成仙,已不可同日而语也!”
龙少却有些担心,道:“小妹,初入此道,凡事悠着些。”细瞧她头脸,红润有光,明媚动人,连一丝黑斑的影子也没有,心中好生奇怪,难道祭师各个不同?
待四人回屋,龙少便唤下小弟作伴,仰躺于屋檐之上守夜。细思龙潇和“狠阎罗”的一月之约,一个是九岁的孩童,一个是六十余岁的老祭师,若当真动起手来,龙潇是决计占不了便宜的。
以她的性子,一定会强词夺理,绝不会乖乖地和“狠阎罗”走。可若狠阎罗带了帮手来呢?自己若是不敌,那可就有些不妙,即便龙潇不想走那也得走了。
狠阎罗会不会通知无常呢?就这一点实在拿不准。
扭头看去,龙潇下榻的屋子犹亮着灯,看来她为了这一月之约,日夜苦读宝典,已在做万全的准备。她既如此刻苦,少不得也要和她学学,再练一两个术式为妙。
清幽的月色下,四五只饕餮鸟隐在房屋四周的枝叶间,暗暗地注视着这个农家小院。
龙少总觉得似有人偷窥,细瞧一阵,才见到了这些“不速之客”。随即以隐刃招呼,挨个儿打落地面。本以为能安然半日,哪知过得片刻,又飞来四五只补位。一时无计,寻思慢慢想个法儿罢了。
闭目凝神,回思隐刃的发力成形诀,“大小随心,厚薄如意,拂手数枚,形态各异。”小至指甲盖,长似一线天,想来都可以做到。只是修习日短,随心如意还有些困难。但想只要勤加练习,收发自如必指日可待。
当即以单指聚力,挥弹时总不很灵便,但隐刃大小却控制得更精准,最小时刃锋只有指节的长短。然而隐刃越小,飞的距离便越短,纵使飞得远,威力也不大。隐刃越大,飞得越远,但是真力消耗也更大,淡蓝色也更清晰,便不能很好的“隐身”了。
回思谢贤和无常所使真术,其中有一种细小如发丝的“飞针术”,用来偷袭十分顺手。只是飞针极细,只宜近战,远了便没什么威力了。当即试了一试,飞针粗似筷子,长逾食指,且只能以指尖催发,知控制力尚不足,只有勤加修炼。
思索一夜,也不知何时睡着的,醒来已是黎明时分,见龙潇屋中仍亮着灯火,便落到地面,听那屋中似有鼾声,才知她早睡着了。走到窗边,只见她两手枕在桌上,睡得十分的香甜,一看而知是极累的。
当下替她合上了窗,回到屋中继续修习隐刃。练到晌午时,又取出大手册识记,将其中百余个术式,一一看去,竟有大半不知所云。然想连日来遇着很多刺客,若宝典不幸遗失,岂非恨事?便趁着休息的时候,一一背诵,务求滚瓜烂熟。
忽听苦行喊道:“龙少,这儿有张字条。”龙少循声找去,果然见院前门柱上钉着一张泛黄的字条,忙即取下,只见其上写着:一月之期太久,已巴不得早早相见,别想着跑,三叉戟的恶鬼会阴魂不散。
龙少心中大奇,想着这“三叉戟”是谁?只和狠阎罗有着一月之约,这“三叉戟”莫非是她的帮手么?
白天并无异象出现,可是天色一暗,空中便有“哧哧”高鸣的响声发出,极其刺耳,教人片刻难宁。龙潇上了屋檐,仰视夜空,不知声从何来。大骂道:“有种的出来相见?装神弄鬼做什么?姑奶奶可不怕。”
那响声持续了小半个时辰,突然中断。龙潇心中稍稍宁定,道:“五哥,可是有刺客?”龙少道:“看字条上的意思,只是惊扰,还不会出来动手。”不过片刻的时间,空中又响起窃窃鬼语,时而泣诉,时而怒吼,时而低吟。
龙少警惕地四面张望,并没看见半个人影。
附近的农户听见,都吓破了胆,躲在屋中不敢露面。
龙潇初时还怕,不敢一人待着,后有龙玉相陪,告诉她那鬼语只是老妖婆在故意吓唬人,渐渐地也就不怕了。也不知那鬼语是何时停的,到第二天晚上时,鬼语又起,因正好刮风下雨,听来尤其骇人。龙少将那鬼语解释为一种真术,是细小的带孔蓝刃急速转动飞行所致,姐弟俩才恍惚明白。
第三日辰时,几人出到院外一看,附近的树木倒有大半的叶子掉落,经过一夜的“摧残”,显得有些光秃秃的。
几人聚到一个屋子里,铺开五张床铺,白天在屋子里修习真术,晚上则一起入眠。
匆匆过了七八日,龙少不单隐刃术大有精进,大手册上的所有术式,也能一字不错的默写出来。
这些日来,张柏龄闲来无事,已将所有的蓝花草烘干研磨,花叶径根一起,制成了蓝花粉,足足装了四瓶。交给龙少,道:“每日服用,一瓶服完,真力必有进益。”
龙少道:“谢谢张伯,你不怪晚辈鲁莽了么?”
张柏龄叹了口气,道:“事已至此,不妨随遇而安。”
龙少再三谢过,叫来另外三人,每人分了一瓶,道:“将来的大师们,千万努力,可别浪费了这好东西。”
龙潇大喜道:“谢谢五哥。”踮起脚尖来亲了一下他的面颊。当即舀出一勺来,用真力火催开盛来的小溪水,和龙玉一道冲服。
苦行乐开了花,宝贝似的抱着,舍不得服用。龙少将剩下的一瓶倒出一半来,递给苦行,道:“你肉多,多服用些。”
苦行喜道:“你呢?”
龙少想整个落雁峰上,只有三位教习并几位第一代的师兄真力比自己浑厚,每日修习已有明显的进益,倒不如多给苦行,助他早日成为合格的术师,道:“你赶上我再说吧。”
苦行道:“我已有根底,假以时日,定会超过你。”
龙少将剩下半瓶给了张柏龄,道:“张伯,蓝花粉还可强身健体,你留下服用吧。”张柏龄连连推却,道:“我一个老头子哪里用得着?若是有刺客来,多好的身体那也逃不了的。”龙潇道:“张伯,路途辛苦,一定养好身子。”
这些日来,张柏龄和姐弟俩相处得十分愉快,常带着二人在林地附近挖野菜,挖各式强身的药材,还亲自下厨,弄各式的野菜炖药汤,味道虽淡,可几人每次都吃得津津有味。
那味道不同于落雁峰的大锅饭,而是家常的味道。
龙少道:“张伯,时至今日,你仍不愿说出自己的身世来历么?”张伯龄叹气道:“永远也不能说,除非是死。”龙少想也许他一旦吐露,会有灭门之祸。便想着到了巨人谷,再请人送他回去。
晃眼过了二十四五日,龙少思忖着约定之期将近,须得早作准备。他日日观察,发现伏于住地前后的念卒每日于黎明轮换,每天固定六只,和把守城门的士卒十分相像。夜里聚齐四人,道:“明日我会追踪念卒,寻找老巫婆的藏身之地。你们四人一切小心在意,万事镇定,等我归来。”
待晨曦初露之时,切落了五只念卒。只剩最后一只,待它飞走之时,便骑着狼大爷悄悄尾随于后。
那念卒时高时低,时慢时快,但总逃不过狼大爷敏锐的眼鼻去。紧紧跟随,过了一片密林后,远远看见一个村庄。空气中弥漫着着焦糊和酸臭的气息。狼大爷速度渐缓,低头嗅着路面,偶尔低嗥一声。
龙少心中奇怪,抬眼四顾,只见远处冒着袅袅黑烟,似来自两户农家。待走近一看,农家木屋早已烧成黑漆漆的一片,只剩几块木头未熄,黑烟便起自这里。
房前屋后皆没有人影,想来已遭不幸。连过几处木屋,所见都是一般惨样。地上偶可见脏兮兮的猎叉,断落的箭头,还有数滴暗红色的血斑。
狼大爷嗅了嗅血迹,沿着山道缓缓前行,终于抬起头来,停住了脚步。龙少顺着狼顾之处看去,只见树木疏落的林边,枝丫上倒吊着七八具烧焦的尸体。顿觉阴风袭身,遍体皆凉。喉咙似卡了一根刺,半晌没了呼吸。
林边一点声息也无,静得骇人。狼大爷警惕地走近,四顾凝视,好一会儿,它高耸紧皱的脊背才放松了些。
然而越往林中走,才发现吊着的尸体越多。东一具细一具,随风轻轻晃动。最里边的四五具尸体尚冒着轻烟,流了满地黑乎乎的尸油。烧死的人有高有矮,有胖有瘦,但大半体格健壮,地上偶可见铁叉长弓,就是村中猎人所用。
龙少不禁想到了二师兄李牧的惨死,想来杀他的凶徒就在附近。
狼大爷抬起头来,警惕地注视着林中深处,那里众多粗大的树干之后,似乎隐藏着可怕的怪物。一支羽箭陡然射出,嗖的一声,钉在几丈远处的树干上。龙少吓了一跳,紧盯林中十余丈远处,那里有一片约摸一丈高的坡地,羽箭便是从坡地后射出来的。狼大爷低嗥一声,缓缓退了一步。
风声慢慢地尖锐了些,如鬼怪低语,萦绕在林中深处。低语陡然转为尖啸,只一刹那的尖啸,险些惊破了龙少的心神。只觉得浑身冰冷,如坠寒潭。
那绝非人能发出的声音,纵然有人想学鬼叫,也做不到风声里的万鬼号哭。虽是白天,斜阳透过枝梢射下,但林中的那处坡地,却仍是暗沉沉地难见天日。他双眼直咄咄地盯着那片坡地,极想要看穿坡地后的人和景,心中越来越是紧张,呼吸一窒再窒,唾沫竟也似阻住了喉咙。
连日以来,夜里一直响着的就是这一般的鬼语。不过夜里的比起现在,那可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狼大爷连连低嗥,浑身毛发直竖,慢慢地朝着那里走去。龙少知再不能注视,扭头细看那支羽箭,箭杆粗糙油腻,分明便是附近的猎人所有。心中一震,还有猎人活着?
想到这里,又向深处瞧去,那里静悄悄的,所有细微的动静都被絮絮鬼语掩盖住了。路途虽不长,可狼大爷每踏出一步,他的心中便多一分不安,到坡地前时,冷汗早已湿透了衣裤。
凝神静听,斜上空的鬼语更加清晰,仰头看去,那里隐隐有气流环动,风中好似夹了利刃,刮过之处,枝叶四落。此时细细听来,风中恰似有无数哨子,盘旋游走,因哨声似鬼语,才有了万鬼号哭的风声。可是凝神瞧去,空中并无淡蓝之色,难道也是隐刃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