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隽晖本能地回头,只见迎面而来一个高高大大的男人,骑在明显矮小且扭扭歪歪的单车上。他一手扶把,另一只手拎着一串东西,头上一顶帽子一半挡住了他的眼睛,而这车子似乎完全失去了控制,七扭八歪却直冲着唐隽晖奔来。
唐隽晖只感觉到自己一把被人拉开。哇,这家伙的手好有劲,自己的胳膊都疼了。
她抬头才看清,是承安逸。
承安逸的身子挡在单车前面,另一只手用力抓住了刚才即将冲向唐隽晖的车把。车上那高大男人也慌忙右脚着地稳住单车,手里拎着的东西却稀里哗啦散落了一地,帽子也掉在地上。
真可谓有惊无险。
唐隽晖这才看清楚原来落在地上那串东西是一打旧光盘。再看那绑住光盘的绳索,不过是双股毛线绳,难怪一着地就散了架子。
这高高大大的男人与这单车以及这毛线绳简直就是惊天绝配!
这便是季冠群!只有季冠群!唐隽晖忍不住要笑出声来。
一个过路男生停下自行车跟唐隽晖打招呼,她认出这是她新选的本科生课代表。她与他寒暄。
此时只听承安逸高声叫道:季大教授!我说,你这车子没闸吗?
季教授忙说:对不起,对不起。实在不好意思,临时借的车。
季教授的声音有些慌乱。
承安逸握了握车把手的闸线,缓和下来:哦,这车的确是没闸啊?教授,您这是非法上路,知道吗?
季冠群看着承安逸,连连点头:是,是,是。车子没有牌照,本人没有驾照,的确是非法上路。季冠群抹了一下额头。
承安逸看了一眼季冠群,假装严肃地摇动了两下车把,又拨动了那哑言不响的车铃铛,道:就这么个破车您还说是借的?
季教授笑:是啊,是啊。我哪能有这么破的车?虽然比不上你香车宝马,我也是驷马高车啊。
承安逸也笑,接着伏下身来,帮他收拾地上的光盘。这时唐隽晖走过来。
承安逸看看双方,道:哦,我来介绍吧。季教授,唐老师。唐老师,季教授。唐老师是外国文学教研室的new blood(新鲜血液);季教授主讲西方美术史,亦为鄙人师兄也。
唐隽晖伸出手:Hello Professor.(你好,教授)
季冠群也伸出手: Hello Dr.Tang.(你好,唐博士)
这一握,那句‘盈盈一握若无骨’顿时浮上季冠群的脑海;当然,古人握住的是杨柳细腰。这一握,似乎触动了他的某根神经,顿时令他脸色微微泛红。怎么搞的?我和她握过手的。
不过季冠群可没有胆量像承安逸那样让诗句脱口而出,他只是小声嘟哝着:幸会,幸会。
唐隽晖心想,如此这般的尴尬见面,大概也只有季冠群会称之为“幸会”了。
承安逸有些纳闷:这两个人,相互坦荡大方,好像都没有什么陌生感?他们早认识了,还是因为到底都是留洋海归、见过世面的人?
见唐隽晖看着他手里的光盘,季冠群说,我答应一个学生,把我的旧光盘倾销给他,哦,当然,当然不是倾销,是免费的,免费赠送。
承安逸眉头微锁,看了看他们俩: So you know each other, already?
唐隽晖与季冠群互相看了一眼,季冠群笑道:long story...
承安逸:long story? So you do know each other?
(说来话长?所以你们彼此确实认识?)
唐隽晖保持微笑。她忽然想起学生们交的作业,于是把手中的作业本交给季冠群。季冠群道:Oh , thank you for being my replacement today, I really appreciate it.
唐隽晖道:My pleasure.
唐隽晖说着开步走了,承安逸忙扔下季冠群,紧跟着唐隽晖,顺势接过唐隽晖的电脑。
唐隽晖问:季教授?他已经是教授了?
承安逸道:是啊。国美最年轻的副教授。三十岁就评上副教授了。北方人,海归博士,学术论文连篇累牍,青年才俊无人堪比。当然了。。。承安逸清了清嗓子:这些只是学术方面的考量。综合评比的话,比我嘛,当然还逊色几分,呵呵。
承安逸顽皮地露出他那口洁白整齐的牙齿。
经过了刚才的自行车风波,承安逸好像忘记了几分钟前他还在骂唐隽晖摆老师的臭架子。
唐隽晖看着承安逸孩子般纯真的神色,又听他口出狂言,忍不住想笑。她心想,你别说,他说是上辈子的旧相识,好像还真有那么点味道。上次往他头上倒香槟的时候就似乎有那种感觉。不过接着她又微微摇头,似乎不想承认这种感觉。
她又想到,刚才幸亏承安逸把自己拉过一边,否则季冠群的自行车一定会撞倒自己。
于是,唐隽晖道:谢谢你刚才挺身而出,舍己救人。
唐隽晖故意夸大其词,造成轻松的气氛。
承安逸马上大笑道:呵呵,能对唐老师英雄救美,鄙人岂不是三生有幸吗?
承安逸又道:唐老师,你和季大教授早就认识?
还没等唐隽晖回答,只听到他们背后有人叫道:承安逸。。。
二人站定,回头看时,却是季冠群,一首扶着车子,一手拎着那串光盘,还站在原地。
季冠群抬高了一只手,道:对不起,唐老师,我借承安逸一用。
唐隽晖心里说,这海归人士的客气习惯他还没改。何来跟我借人,我又不是他的雇主或什么人?不过出于礼貌,唐隽晖还是微微点了点头。
承安逸对唐隽晖说:我去一下。说着把唐隽晖的电脑还给她,快步朝季冠群去了。唐隽晖接过电脑,自己往前走了。
那季冠群见承安逸走近,便推着车子朝前走。承安逸紧走两步,问道:师兄有何吩咐?季冠群笑而不答,却问道:她是谁?
承安逸答道:师兄明知故问。唐老师,外国文学。
季冠群看着承安逸的脸,说道:我问你她是谁?是潇湘妃子,还是蘅芜美人?
听到此话,承安逸笑了。
此时季冠群把车子停下来,手里的光盘放在地上。
其实,承安逸与季冠群虽互称师兄弟,却并不都是李子悦的弟子。
季冠群读的是李子悦的老婆江峰教授的博士研究生,而且他读书的时候,承安逸正在周游世界。等承安逸周游列国回来,闭门谢客准备考研的时候,季冠群已经读了一半江峰的研究生,考得伦敦政经学院的奖学金,到英国硕博连读去了。
他们扯上师兄弟关系是在季冠群回到国美之后,有一次在师母的饭桌上,发现彼此都是《红楼梦》的粉丝,后来就时常见面探讨探佚《红楼梦》。
两个人到底都是做学问的,为了阐述自己的见解,经常争论得面红耳赤:你搬出脂批如何,他搬出甲戌本侧批如何。可以从太阳当头照,一直坐到月亮挂树梢。五香花生米,牛肉干,鸡腿,葡萄酒,红茶绿茶也不知道吃喝了多少,有时候还叫美团外卖,吃完喝完再接着讨论或争论。
所以,这会子季冠群半打趣半认真地用红楼体问起话来一点也不足为怪。
承安逸道:师兄怎的把唐老师比作大观园女儿,把师弟比作怡红公子了?
季冠群故意端详着承安逸,道:面如秋月,色如春花,你不是吗?
承安逸道:面如秋月?这是曹公形容贾二爷的话,我一直认为不尽妥当。还有,我的脸盘真像秋月那么大吗?那可难看死了。师兄你真能胡诌。
季冠群笑:我胡诌?好,我胡诌。我问你,你小子干嘛跟人家走的那么近?
承安逸:我,我有吗?
季冠群:装蒜啊你?我问你,从何时起你学会给女儿(女生)拎包了?
没等承安逸回答,季冠群又说:还有,你能确定人家是“玉在椟中求善价,钗于奁内待时飞”吗?季冠群借用了贾雨村的两句诗。
承安逸犹豫了一下,说:当然,当然能确定。难道,难道师兄连这都看不出来吗?
季冠群笑:好啊,好啊。既然你这么确定,那我决定。。。季冠群压低了声音:我要追她。他似乎刚刚下定了决心,握住一只拳头晃了晃。
承安逸道:你追她?为什么?
季冠群故意面露诧异:什么?你问我为什么?
承安逸显得有些着急:师兄,你才刚见了唐老师,就决定追她了?
季冠群摆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道:真是不学无术啊。你小子不知道汉语里有“一见钟情”这个成语吧?
承安逸迷惑:一见钟情?
季冠群做思考状,道:嗯,严格说来,也不能算是一见钟情。你知道我本科也是复旦的,算来这位唐老师还是我的学妹呢。
承安逸皱眉道:这么说,你们在复旦就认识了?你和唐老师不是一个系的吧?
承安逸想起季冠群本科是学历史的,而唐隽晖教授外国文学,他们两个应该不是一个系的。
季冠群道:你小子说的没错,我和唐老师不是一个系的,还有,我比她大两届。。。所以,所以我们就不能认识了吗?
承安逸:是啊,师兄你刚才说long stroy,所以我知道你和唐老师早就认识了,对吧?你们是在伦敦认识的吗?
季冠群瞪了承安逸一眼:我早听留校的同学提到过唐隽晖,所以那天我才自告奋勇去King’s Cross(国王十字火车站)接站的。
季冠群想起他和唐隽晖第一次见面是在国王十字火车站。
承安逸忙问:你去接站?。。。提到她什么?咦,师兄你竟然知道唐老师的芳名?
季冠群:你小子糊涂了吗?我去接站,当然得知道她的芳名。还有,我不是说我早就听说了她的芳名吗?
此时承安逸的脑袋里确实有很多信息搅和在一起,最要命的是心中的情感也和那些信息搅和在一起,导致他反应迟钝。
见承安逸不语,季冠群又有些神秘地道:你知道吗?
承安逸没好气地:知道什么?
季冠群:你可知道唐老师交过几个男友,都有什么爱好?
承安逸几乎跳起来,急切地问道:她有几个男友?何等爱好?
季冠群卖乖:不知道吧?。。。不告诉你。
说着,季冠群低身提起地上那串光盘。
承安逸冷笑了一声,道:哼,我还以为你知道呢?
他随手拾起地上的一根树枝,一个弓箭步刺向季冠群那沓光盘。哗啦,光盘顿时又散落一地。
季冠群诧异之间,承安逸慢慢收回弓箭步,扔了树枝,一脸得意地瞧了一眼季冠群,快步跑去追唐隽晖了。
就这样,被唐隽晖折磨了两个星期的承安逸,总算在多功能厅又跟他的女神接上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