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再会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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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相信所有的灵魂，他们还有温度。”
——《青典·诗赞之章【CharterPaean】，1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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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证据确凿。”年老的荷泽鲁【Hozelu】警探看着审讯室里背部绑着绷带的少年，对自己边上的同僚和站在身后的教师们说道：“死者身上的伤口也好，手持凶器上残留的血迹也好，都毫无疑问的指出这位名叫伊斯塔的少年就是凶手。”
周围尽是认同的声音。
“动机也很明显，这个名叫芙洛拉的死者生前曾多次欺辱过凶手。这是报复性的杀人案件。”
“——可是长官，”混杂着教师的人群中突然有个稚气的声音传了出来。
老警探扬起了灰白的眉毛，看向了说话的对方。
那是一名身着白色见习因修服装、咖啡色头发的少年。
“现场有大范围的燃烧痕迹，这是因修们释放晶石能量的现象。”有些稚气的少年小心翼翼地说道：“而伊斯塔他不会操作晶石，不可能释放这样范围性攻击的。”
叙述着这样的事实，少年身边有几个教师也赞同地点了点头。
“也许你能考虑下伊斯塔是不是过当防卫这样的可能性，毕竟芙洛拉她经常以欺负弱者为乐。”
“哦？”扬起了一边的眉毛，荷泽鲁的身材有些臃肿，缓缓地从办公椅上起身显得有些吃力。
身为这个分区最高巡查长官的他很少受到质疑。
“你怎么不说，这个名叫芙洛拉的女孩子是因为受到伊斯塔的攻击，然后不得已对其释放了这样大范围的......”
找不到什么好的词汇，毕竟对于老警探而已，新兴的因修他们所持有的技艺和美味的露露兰松塔新品比起来，显然后者更让人有兴趣。
“嗯...大范围的魔法。”憋了少许，像是从他词汇贫瘠的脑海中挖出了这样的名词，荷泽鲁才补完了这句话。
边上不少的同仁发出了轻微的笑声。这让他感到受到羞辱一般的愤怒。
再怎么说，这么多年难得有一起重大案件，绝对要让自己耀武扬威一次，让周围的新人看看自己曾经还年轻时，在处理案件上当机立断英明神武的样子。
“你小子，”假装十分镇定地把双手放在背后，他一步步地逼向咖啡色头发的少年。
“你知道这个叫作伊斯塔的问题少年是怎么说吗？他居然说一开始和他发生冲突的不是芙洛拉，而是你们什么红阶的因修依附在这个死者身上？！
“我说这叫伊斯塔的小鬼头是青教徒吧？只有青教徒的人才会说出什么灵魂凭依肉身的鬼话！”他盯着这个胆敢出头的学生不留情面地大声说道。
“话说回来，”像是突然反应过什么事情的转折语气。
“——我说你怎么会出现在警署的办公室里？就算这里是学校的警署，也容不得一个乳臭未干的学生这样胡闹！”年老的警探对身边的年轻警员挥了挥手，涨得通红的脸上终于克制不住地露出了愠怒的神色。
“你们快把不相干的人员给我请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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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夏朴从学校警署办公室被赶出来的时候，克洛依正在门口等着。
她看到男生无奈的神情，也大致明白了结果。
于是便没有多问，他们两个人肩并肩地走在回宿舍的路上。
“但愿伊斯塔他......不会被判处终身监禁吧？”皱着眉，女生低声着说，声音有些哽咽。
“最好的情况也是剥夺因修资格。但对于他来说，这不是连梦想都被一起抹去了吗？”
“就算如此，只要自由着，也比什么都好。”
克洛依这么说完，也低着头看向路灯下自己的影子。
明明才离开伊斯塔没多久，居然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早知道，自己就不该留下伊斯塔一个人在那个回廊中。
“——要是德克修【Texeur】还在学校就好了。”她突然想起了儿时的另外一个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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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在荒野中嬉戏时，带领他们在前头奔跑的、年纪稍长的少年。
他有着银色的头发，在阳光耀眼地散发着让人印象深刻的白光。
对伊斯塔和克洛依来说，那是像哥哥一样的人。那时候伊斯塔要是和别人打架，德克修肯定是最先冲上去帮忙的那个人。
德克修自幼徒手格斗就非常厉害，曾经轻而易举地打倒了三个妄图欺负伊斯塔的社会青年。
伊斯塔从那之后就经常跟德克修学习格斗技巧，一直到四年前，德克修被因修学院录取。
当时正在学院就读的他在听到伊斯塔被叛军绑架后，从学校中翻墙出来，独自一人到达贫民区外缘，找到了从叛军营地中逃离的少年。
也是在两年前，作为因修学院中第三届毕业的前辈，德克修成为了身披灰色战袍的高阶因修。
毕业后他履历战功，甚至经常和红阶因修一起执行任务。
然而在独自领队的外派中，德克修在叛军位于索兰锡北边、名叫梅兹卡灵的城市中身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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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夏朴尴尬地摇了摇头。
他大致能预想得到，如果换作是德克修，在知道伊斯塔被捕后会发生什么事情。
那个秉性重义的前辈肯定会直接把警署的门拆掉，硬生生地救出伊斯塔。
可是就算是救出来又能如何呢？
——整个索兰锡都会通缉伊斯塔吧。就算能顺利逃出边境防线，伊斯塔也只能在无人问津的难民区里流窜。然而在难民区的外围，却又分布着伊斯塔一直以来的噩梦，那些自称叛军的家伙。
“这种假设还是不说也罢。”比夏朴含糊不清地回应着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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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一早会把你移交到监狱，后续看法院怎么判处吧。”
年老的警探用手铐把伊斯塔扣在了监禁室的椅子上，然后有些嫌弃地看着少年泛着金属光泽的眼睛。
四下无人的房间内，荷泽鲁瞄了眼墙角的红外线监视器，俯下身低声地和年轻人说道：“要我说最好你们这些所谓的因修都统统自相残杀光好了。
“原络代靠着你们都已经把这个国家的财力都收敛去了，害得我们现在的工资都十几年没有涨了。”
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警探消失在了厚重的铁门后面，将留在伊斯塔在没有光线的房间中。
黑暗中只有悬挂在不远处的监视器里传来的隐约红光，以及属于自己的心脏鼓动着的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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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是三年前，年仅十三岁的自己也同样被这么被丢在了黑暗之中。
在木库刻里，手脚被捆绑着，像是遗弃的废物一样被关押在废墟之下。
“罪人之子。”叛军这么称呼着他，然后拍下了影像，发给了原络代公司。他们宣称只要自己的父亲独自前来木库刻里，就能替换伊斯塔回去。
接着便面对着永无止境一般的黑暗。
水滴从不知何方的高处落下，砸在他的身上。与此呼应的是自己的心脏急促的跳动声。
——我要出去。
——要出去。
在黑暗中挣扎着，翻滚着。然后撞在了厚重的铁门上，发出了沉闷的响声。
指尖摸到了门铰链上尖锐的锈口，于是快速地摩擦着束缚双手的绳索。
——给我快点啊。
他对着自己发抖的手臂，注入了更多的力气。
然后感觉到绳子上一次又一次股绳的断裂。同时外面也传来了因为注意到伊斯塔刚刚撞击门而发出的声响，不紧不慢走来的脚步声。
不知道从何处而来的直觉让伊斯塔停下了摩擦，迅速而轻巧地倒向了铁门边上，然后把被手臂已经有些磨损的绳子绕回了背后，用身子遮掩住。
“吱嚓。”
门打开的同时发出了刺耳的噪音。
军用手电的光线也尖锐的照进了黑暗中。
瞳孔很快的适应了光线，他看见一名叛军走了进来。
“喂，你这个罪人之子！”带着极度厌恶的情感，男人用粗哑的声音冲着他吼道：“别乱滚来滚去的发出声音！”
伊斯塔跪坐了起来，注意到对方腿上刀袋中露出的刀柄。
为了避免意图被发现，他很快地移开了视线，看向对方的脸。
“能...能给我点水喝吗？”假装小心翼翼地问，同时慢慢地跪走向前。
发出了嘲弄般的冷笑，对方摇了摇手电。然后抬起了脚，用力地踢向了伊斯塔的肚子。
少年的身体折弯了起来，他的头撞到了男子的膝盖上。
紧接着在猛烈的力度下，被甩到了房间的深处。
只是在那一瞬间，这名叛军注意到对方的口中似乎衔着什么金属的物体，在手电凌乱的光线中一闪而刺目。
然后注意到原来应该在自己裤腿上的反曲刀已经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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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中便传来了清脆的绳子断裂声。
“——？！”男子急忙将手电的前端对着伊斯塔刚刚被踢飞去的方向照去。
但是唯一被照亮的，是残留在地面上的断绳。
阴影中的空气里有着诡异的风。男子的脖子侧面感觉到了一丝凉意。
他还没来得及回头，就听到了刀锋划过自己颈部的声音。
来不及呼喊，口部就被一只少年的手掌紧紧地捂住，反曲刀随之而来的第二次刺击就扎在了他的胸口上。
濒临死亡的短暂瞬间，被重伤的男子甚至看到自己的血从伤口中窜出，在手电的光线照耀中向着黑暗溅射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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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斯塔小心翼翼地扶着男子沉重的躯体，放倒在了地上。
他感觉几秒中之前就算持刀都异常平稳的手在现在在剧烈地颤抖。
就在刚刚他居然这么轻松地结束了一个成年男子的生命。
这是他第一次夺走人的性命。
死者的伤口触目惊心，血和肉翻涌着进入视线，因此引发了严重的不适。
嘴里苦涩着，眼角模糊着，头皮发麻着，心脏狂跳着。
从前在电视上看过很多英雄的电影，觉得那些主角干净利落地灭除恶人十分帅气。
然而真正亲力亲为之时，伊斯塔没想到会有这么复杂的负面感。
强烈的不安和罪恶感像周围的阴影一样向自己袭来，似乎妄图着想从他每一个悚然的毛孔中钻入。
紧接着是难以抵触的反胃，还有遍布全身触电般的麻痹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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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我否定般地摇了摇头，伊斯塔尝试着从糟糕的情绪中挣脱出来。
深深地吸气着，浓重的血腥味侵入了肺部。
有些麻木的腿部，知觉正一点点地恢复，然后借此站了起来。
黑发的少年看了看自己身上溅着的鲜血，伸出想要擦拭的手。
只是那只颤抖的手在半空中便停止了动作。
他俯下身，轻轻地从死去男人依旧紧握的手中抽出了军用手电，右手重新掂量了一下对他而言还有些沉重的反曲刀。
关掉了手电的电源，黑发的少年无声无息地融入了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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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寂的黑暗中，无从考证时间的流逝。
不知道过了多久，伊斯塔从昏沉的记忆中回到了现实，半梦半醒间听到监禁室外头传来了急促的步伐。有什么人正在向外跑去。
片刻的安静之后，脚步声再次传来。
然而这次的来者却是缓缓潜行。步伐轻柔且平稳，最终停留在了监禁室的门口。
“——是这里吧，策先生？”伊斯塔听见了一个女孩子的声音。
那轻巧得让人觉得悦耳的少女声音，陌生但却又似乎在何处听过。策低下头仔细地思考着，却最终还是在门口再次传来声音之前徒劳无获。
接着答复少女的提问，隔着铁门传来了对讲机里男子的声音。
“对的。”声音有如机械般毫无情感。
“那就、好嘞。”
伊斯塔感觉门外的女孩子在确认了之后似乎开始在蓄力，周围空气中原本含有的稀薄氢质正在急速汇聚向了门的彼端。
这是唯有共鸣率极高的因修在最大化激活体内氢质时，才能引发的少见现象。
“伊斯塔你别离门太近了哦。”他听到门外的女声叫着自己的名字，同时也察觉到了一丝不祥的征兆。
而证实着这样的不详一般——
“——等等他是被锁在椅......”
对讲机被称之为策的男子有些急促，却依旧是机械般的、让人着急的字字顿然。
也因此未等对方说完，少女已然释放了力道。
正对着大门，伊斯塔在短暂的瞬间看到厚重的铁门中央出现了极其不合理的、被撞凸的形状，紧接着门就在“哐当”的撞击声中朝着他飞了过来。
竭尽全力地侧身躲闪、背部的伤口传来的剧痛后，变形的铁门不偏不倚地砸在了他原本停留的位置。扭曲的门扉甚至穿过了座椅，牢牢地嵌入了铺砖的地面。
同时锐利的边缘也切断了拘束着伊斯塔的手铐。
——这、也太危险了好么。
这么想着的少年抽回手，试图生气地抬起头看向门口。然而——
反复闪烁着的、冷白色的日光灯光线中，一名少女的身影呈现在那里。
那是一名有着和自己一样深黑色头发的少女。
长长的头发在撞飞门而卷起的风中张扬着，一身黑色的吊带长裙因为她还未收起的出拳动作而勾勒出纤细但是已然发育而充满女性魅力的身体曲线。
美好得让人反复顾盼的脸庞上，紫罗兰色的瞳孔中隐约淡去了因为激活体内氢质而发出的光芒，慢慢地褪成了金属色泽。
美少女的身姿，和记忆中那个在难民区里所遇到过女生的形象一致地重叠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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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阳光下牵着自己，那么小心翼翼地扶着自己，帮助自己康复起来的少女。
从荒野中挖回来了土豆和野菜，仔仔细细清洗后做成炖菜，和自己坐在断裂的残壁上，一边吃一边看着索兰锡的方向，用渴望的眼神听着自己说着上层都市的少女。
在离别时双肩微微颤抖着，背对着自己大声地、那么生气地吼着“走了不要再回来”的少女。
以及在最后的最后，用着那杏仁般圆润的、带着金属色泽的紫色双眼注视着自己渐行渐远，眼角泛着泪光的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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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佐伊？”声音带着不可思议的情感，从自己干涩的喉咙里发出了。
“是的哦。”
阔别了三年的时长，黑发少女一边甩着刚刚出拳的手，用着轻盈的步伐走了进来。
就算背对着光线，伊斯塔都能感觉到对方如同彼时在难民区中犹如阳光般的微笑。
她慎重地打理了一下头发，然后将修长的手伸向了黑暗中的伊斯塔。
“哟、好久不见了。”饱含情感的紫色双眼注视着黑发的少年，带着温柔的目光。
“——终于，找到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