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城中云记坊的云片糕。
坊里师傅手艺高超,能切出最薄最透的云片糕,美味香甜入口即化,连宫里面的娘娘都喜欢得紧。
再看李星玮,他身上穿着絮着薄棉的丝绸坎肩,皱皱巴巴,脚面上挂着已经干涸的泥土点子。
他身后跟过来的几个李府仆人小厮,一个个无精打采,好像没睡够似的。
云记坊的云片糕是要在天天蒙蒙亮的时候,规规矩矩排长队才能买到。
明月公主心下了然,这人连轿辇马车都没用,起早徒步去较远的云记坊买糕点送给他。
他不喜欢甜食。
他没有忘记上次宴会上李星玮逼自己吃的那些东西,想到这里,心中升起的一丝感动消失得无影无踪。
如今不管李星玮送什么正常的吃食给他,他都感觉恶心。
明月公主忍者胃中的不适,眼神渐渐冰冷。
“公子的心意本宫收到了,请公子回去,以后也不要再送礼物了。”
说完这句话,明月公主打算转身离去。
他亲自来到门口,表面上是屈尊降贵,可皇都中的达官贵人是明白的,他这么做给足大王和左相的面子。
何况李星玮这么大的一个人,不好直接让人轰出去,他不赶他走,但也不会请他进府就是了。
这样虽然礼数不全,可没有人不知道李星玮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要是真的换了一家人,恐怕连大门都不会给李星玮打开,推脱主人家生病不便见客,直接把人打发走。
李星玮见心心念念的人要走,一时着急,冲开鹅黄,把明月公主抱了个满怀。
在场所有人都傻了眼。
27岁的李星玮力气很大,他一只手揽着明月公主的腰,另一只手托着云片糕,不容明月拒绝。
“明月,”李星玮的声音中透着一丝惶恐,“明月你尝尝,我排了很久才买到的。”
身后人灼热的气息喷薄在耳边,明月公主觉得很痒,薄面微红,但心中更加生气。
17岁的明月公主不矮,李星玮比他还高半个头,壮硕的身躯禁锢着小一号的他,他挣了挣,没有挣开。
别说一个正经的大姑娘,他一个男人也经受不住这个疯子一而再再而三的调戏羞辱。
“李星玮!”
明月公主怒不可遏,脚下狠狠踩了他一脚,趁着李星玮吃痛,挣脱他的束缚。
啪的一声,李星玮白皙的脸上浮现五个浅浅的指印。
从明月公主被强抱,到李星玮被打,在众人眼中时间短到不过眨了一下眼睛,大家看着李星玮怔怔地捂着自己的半边脸,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两个在皇都中有名的人物,彼此吃了彼此的亏。
公主府这边的人替公主委屈,觉得李星玮活该被打。李星玮带过来的人觉得公主胆大包天,谁敢给这位祖宗一点颜色啊?这样回去受苦的不还是他们这些奴才吗?
李星玮丝毫不在意周围人的目光,看着明月公主眼中的厌恶和愤怒,像是一个落水已久的人,突然看到身边漂浮过来一节浮木,只想攀住这根木头,露出水面,呼吸氧气。
洪明月就是那根浮木。
李星玮眼中带着痴狂和疯狂,伸出手,想要抓住明月公主。
啪!明月公主一掌拍掉他的爪子,顺带也拍掉芬芳香甜的云片糕。
薄薄的云片糕散落一地,在地上碎成一块一块。
李星玮怔怔地看着地上的雪片,眼眶越来越红,随后蹲下去,一片一片捡起来。
“来人,送客!”明月公主大声吩咐道。
一旁的小厮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一个敢上前。他们可不敢碰眼前这个混世魔王。
明月公主嘴角带着嘲讽,冷哼一声,说道:”怎么,使唤不动你们了吗?“
这句话可要不得,一众人不管蹲着的那人是谁,甚至连礼数都顾不上,竟然直接架着蹲在地上的李星玮,把人拖出了门。
门口的李府家丁一看这还得了,只怕这位祖宗什么地方被拖得破了皮,一窝蜂地涌上前,把李星玮接住。
身烂如泥,李星玮臀下垫着人肉垫子,手里握着云片糕,看着明月公主,目光凄凄然。
明月公主盯着门外有点魂不附体的李星玮,一字一句地说:“以后只要是李府的人一概不见,李府送的礼一概扔回去,听见没有?”
守门的人哪里见过明月公主这种架势,他们听着明月公主凌厉的语气,心中诚惶诚恐。
明月公主极少笑,待人也都是冷冰冰的,这种盛气凌人的样子真真少见。
“是!”
一众人跪下齐声说道。
公主府的大门被人缓缓关上,明月公主站在门里,看着门外面的李星玮,不发一言。
公主眼中盛满的厌恶和冰冷,李星玮看得清清楚楚。
“等等!”李星玮反应过来,他冲到门口,立刻被两个守卫拦住。
“明月!明月!”李星玮伸出双手,努力想要伸到渐渐闭合的朱红色大门里。
李府的下人见状,纷纷上前想要帮助李星玮,可惜还是没有里面的人关门的速度快。
“明月!”李星玮不断地拍打大门,心中焦急惶恐,感觉自己要失去这块浮木了。
“明月!”
明月公主看到大门紧闭,下人又上了栓,这才转身离开。
“明月!”
耳边是李星玮一声高过一声的叫喊,从最初的恐惧渐渐变成了惊惧,仿佛是明月公主把他怎么样了似的。
“明月!”
耳边的声音渐渐带上了一丝哭声,明月公主想象不到李星玮哭的样子,脚步不由得停下来。
这种人渣混蛋魔头也会害怕到流泪吗?
明月公主想到小时候曾见过的一只掉落巢穴的幼燕,眼睛还未睁开,在潇潇的风雨中凄厉鸣叫,但是不管它叫的声音有多大,有多惨,只要离开了巢穴,从此就再也没有父母关照,任其自生自灭。
明月公主闭上眼睛,他想不明白这人为何如此缠着自己,是因为自己的容貌吗?
他吐出一口气,平复被这声音扰乱的心绪,头也不回地离开这里。
他不是佛,渡不了自己,更渡不了别人。
或许,他们都是离巢的幼燕,在这飘摇的风雨之中,慢慢地挣扎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