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深圳经济特区北部不到3平方公里的土地上,42万人的工厂,是人类有史以来最大的工厂。这庞大的人数,甚至比台湾地区的军队人数还要多。
对郭台铭来说,最简单有效的方式,当然是军事化管理,实行了20年之久,他从来没有觉得不合时宜。
鸿海的高效率,很大原因是来自经济规模。一般来说,在欧美日等先进地区和国家的工厂生产线,通常五六千人就已是很大的工厂了,中国大陆工厂的生产线通常更大,但四五万名员工也算是很多了。
但鸿海深圳龙华厂容纳了42万名员工,人口规模相当于中小型城市。这么多的员工,这么少比例的管理人员,管理跨度(span of control)本身就是很大的挑战,难度本来就很高。
鸿海过去的成功,就在于能够把这么庞大的人员组成一个有效率的运作体系。好比军队作战,一个个排、连、营、师,在同时间都能有共同的目标,最大的效率。通过这种高效运作,鸿海因此把许多国际大厂硬是比下去,创造出惊人的增长,也创造了当今世上无人能及的代工龙头。
但是,跳楼事件却透露出,追求军队效率极大化的同时,若无法照顾到员工身心平衡等需求,这个事业就会有极限。
苹果首席执行官史蒂夫·乔布斯为此力挺富士康说:“你进去该处看到一间工厂,但是,天哪,里面有餐厅、电影院、医院和游泳池。以工厂来说,它相当不错。”
但在互联网上的一个笑话是:富士康的休闲设备再好,有游泳池、有电影院,但没有时间去游,没时间去看,那有什么用?
另一个笑话是:就像在军队里,如果班长、排长没有去游泳,小兵敢去游吗?
这显示基层农民工的身心平衡问题,极无可能在现行的军事化体系中得到满足。
在过去,中国很多制造企业推崇TPS,也就是丰田生产方式(Toyota Production System),但他们都只学到了一半。
在这些公司中,可以发现,许多从农村到都市打工的人,为了温饱,一家人咬牙打拼,忍受没有尊严、动辄遭主管责骂的那种处境。但事实上,真正要达到TPS的目标,只有钱是不够的,而是要教育员工增强质量意识,运用更高层次的激励手段去激励员工,让他们对自己的工作及公司产生认同感。
如果做不到这样,只能诉诸最原始的需求,甚至是利用恐惧感管理员工,这种管理动作到最后可能演变成精神虐待,员工只能在那边“熬”。最后如果情绪溃堤,后果将难以收拾。
富士康的跳楼事件,就是一个引爆点。
龙华厂一直是一个封闭的“紫禁城”,不仅员工之间少有互动,与地方的交流也非常少。高耸围墙的隔绝,让一个龙华,是两个世界。
富士康是龙华经济的支柱,为了做庞大员工的生意,在西大门、南大门外,过去总有不少小贩,卖煎饼、卖麻辣烫,但一次因为郭台铭觉得人潮混乱,下令员工通通不准买。这些小贩一夜之间,都消失了。
但这是代工企业唯一的经营之道吗?富士康最大的竞争对手纬创力,就采取了反向做法。
“我们是一个开放园区,连小贩都可以进来。”纬创力珠海工业区副总裁付军表示,相较于富士康,纬创力没有神秘感,跟工厂邻近的村落唇齿相依。
举例来说,纬创力现有厂区外,还留有20万平米的用地,将来开发时,不会考虑封路,也不会把新厂区与现有厂区打包起来。因为封路会造成附近居民的不便。
因为纬创力多数工人不是住在园区宿舍,而是在村子中租屋。他们同时有两个身份:工人与居民。纬创力因此把小区纳入工厂,把生产融入了小区。
另外,近年在企业经营管理上,也流行一个说法:给我执行力,其余免谈!鸿海在执行力上,国际间几乎没有其他企业能超越。
但是,执行力必须建立在基本满足组织成员各层需求的基础之上,管理者得想法子喂饱他们的各层次需求。
河北英利的员工多达一万多人,每天清晨7点,董事长苗连生就会率领公司所有高管站在工厂门口,对每一位来上班的员工高喊“早上好!”无论刮风下雨,没有一天例外,随后苗连生会带领所有员工,一起做他自己编排的早操,员工都感受得到领导者的热情与照顾。
这是一个反差。员工管理,本来没有太多的对错,但可以做得更好。
鸿海员工自律公约,详列8条规定
1.严禁涉入任何帮派组织及活动。
2.严禁聚众赌博或涉嫖娼、吸毒。
3.严禁贪污、受贿及接受厂商邀宴、馈赠。
4.禁止进入非正当之声色场所消费、娱乐。
5.禁止发生男女不正常关系(婚外情)。
6.禁止参与投机(非法)经营或与当地非经允许的经济或资金往来。
7.禁止参与有违身心健康之一切不正当相关活动。
8.长假期间留守派驻地或于驻地国派驻地以外城市休假之人员,应依规定另签署“派驻(出差)人员安全切结书”,确保公司掌握员工动向,落实动态管理。
郭台铭:你愿意把家里的保险箱钥匙给别人吗
不透明、极其神秘的经营模式
如果说苹果与富士康,是全世界最神秘的两家高科技公司,相信没人能投反对票。
苹果是富士康的好客户,富士康是苹果的好供货商。10年来,双方极其亲密的伙伴关系,也没人能够介入。
好比是两个大明星,默默谈着恋爱,大家都好奇他们的进展如何?会不会结婚?但他们就是死都不对外讲清楚,什么都不公开。
在iPhone 4的天线收信事件中,英国《独立报》(Independent),直指苹果首席执行官史蒂夫·乔布斯管理风格已成苹果的经营危机。因为碰到重大事件时,乔布斯“滴水不漏”地管制新闻,在这次事件中成为苹果的致命伤。
乔布斯在2010年7月举行的善后记者会中,也不改顽强态度,坚持天线设计没问题,媒体的抨击是企图打垮苹果。
这显得有点被害妄想症了。苹果已是全球最高市值的科技公司,远超过微软、谷歌、戴尔、惠普,还有无数粉丝为它疯狂,媒体文章怎么可能打垮它?
的确,乔布斯的神秘作风,可说和这个信息公开的时代背道而驰。2008年神情憔悴的乔布斯引发重病传言,苹果却在2009年1月发表声明,宣称乔布斯只是“荷尔蒙不平衡”,数月后,记者却发现他跑去换肝。
如此重大的信息,深深影响投资者权益,但他却选择欺骗。
全球记者也长期忍受苹果严密的控管,对于苹果作风都很感冒。苹果本来就是彻底的保密主义,iPhone 4、MacBook Air推出的过程仿佛是007谍报战,到了最后一刻才和喜滋滋的乔布斯一起登台。
在苹果要求下,富士康等供货商当然不能泄露相关代工信息。苹果的保密协议是很有名的,合约洋洋洒洒长达数十页,比其他客户多了几百项规定。
富士康的不透明程度,比起苹果,确实有过之无不及。
郭台铭曾经对外举例说明过:假使诺基业委托鸿海做新产品,我们自然不能将内容泄露,如果被诺基亚的竞争对手知道了怎么办?所以这不是我们单方面的问题,而是我们和客户间保密的问题。
“家里人知道的事情,并不一定能说给外人知道。”郭台铭辩解说,“这就像有人想知道鸿海,我可以告诉你我们家地址,我们家的客厅长什么样,但是我不会告诉你保险箱密码多少是一样的道理。”
《壹周刊》前记者臧家宜,在她的书中批评说:只有少数的大股东如郭台铭,有权利知道“家里的事情”,即使鸿海已经公开发行上市,数十万小股东依然不是“家里人”,所以不会把保险箱的钥匙交给他们。
郭台铭也由于“治军”甚严,赢得众多国际一流品牌的青睐。
珠三角有很多世界精品的代工厂,时常会流出正品或瑕疵品,在淘宝上常能找着。但是iPhone、iPad开卖至今,除了孙丹勇事件外,富士康从来没有让苹果操过心。
鸿海因此从来不是光明磊落的公司,企业内彼此猜忌、不信任的文化,出入厂区各处都要严格检查,也造成年轻工人无法适应。
举例来说,思科与华为都是富士康的大客户,他们都委托富士康制造网络通信设备。但在同一个富士康生产基地出来的产品,贴上品牌送到渠道后,一下子却成了竞争关系。
为了让思科与华为都放心,郭台铭会这样规定:两个客户的产品,在两个工厂中生产,由两组人马负责。
这两组人马,可能一组穿红色制服,一组穿绿色制服。双方不仅信息不交流,在餐厅、宿舍中甚至不能讲话,一被发现就要受保安严格处罚。
走进龙华厂,就像是闯入了一座巨大的迷宫,因为所有厂房长得都一样,唯一不一样就是小小的厂房编号。A厂房的员工,一辈子都可能走不进就在旁边的B厂房,因为人员出入都有严格管制。
这样的严厉“军纪”,确实让客户放心,也从没有出过大纰漏,但问题来了:同一家公司的员工,却把彼此当做敌人,事事都要保密防谍。
为了避免同乡串联结党,富士康在工厂里,刻意地将同乡员工拆开在不同的车间;在宿舍,同生产线的员工,也一定会拆在不同宿舍。
因为不同上班时间、不同生产线、不同家乡,同宿舍的员工不见得会交谈,“往往一个月都看不到同房间的人,我睡觉的时候,他们都在上班,等到我上班的时候,同房间的人都在睡觉了。”一位年轻员工如此抱怨说。42万名同事,彼此是最接近的陌生人。
富士康在印度清迈设有手机生产点,有一回,台湾地区“经济部”的部长级官员,希望通过台湾地区“外交人员”安排参访富士康,但也吃了闭门羹。
“富士康真的很神秘!”台湾驻印度代表翁文祺说得直接,他上任至今,都尚不得其门而入。
“我们工厂又不是观光景点!”这是一位富士康驻印度主管的说法。
的确,晋商最避讳的就是一个“露”字!锋芒毕露是一大忌讳,所以晋商不愿从政,也是因为他们认为从商可以低调过生活,为官则必须抛头露面,无法“藏”。
最重要的是,鸿海不仅从不召开法人说明会,财报也很复杂,转投资公司极多,该具备的信息一点都不透明,这使得很少有人看得懂鸿海的年报。
“我常在股东大会讲,你买我的股票,你就可以去睡觉。”郭台铭的解释是,鸿海定了目标就去做,20多年增长了1400多倍,累积股东对我们经营能力的信任后,他们就不会常来要求召开法说会。
郭台铭说,他一年只开一次股东大会,对投资人,他每一年只花半天的时间回答问题。
一家大型外资分析师无奈地说:“鸿海没有固定的法人说明会,郭台铭很少对外发言,分析师见不到公司发言人,只能找到下头的IR(Investor Relations,投资者关系)职员,问不到公司的看法,信息也不透明,基本面不容易掌握。”
《亚洲货币杂志》(Asia Money)多次评选“亚洲最佳经营”公司,评比内容包括营业收入增长、市场前景等,结果鸿海在“经营策略”这一项上,击败台积电、联发科等台湾地区一流公司好几次,但是在“财务透明度”这一项上,则照惯例,屡次排名殿后。
当代投资大师巴菲特有名言:“绝不投资财报看不懂的公司!”若以此为标准,巴菲特大概一辈子都不可能投资鸿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