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被父母抛弃的孩子,这里就是你的家。”
这是父亲大人在我记事时跟我说的话。
按他们的话说,我是个被遗弃的孩子,被净筱师兄捡到之后收留在这里。
于是我从小也没多问自己的来历。
净筱师兄,就是在垃圾堆里捡到我的人,是对我最好的人,虽然我不知道有一个兄长是一个什么样的感受,但大概,应该就是这样一个感觉。
从很小开始,我就和师兄他们一起学习。
……学杀人。
这也是我快毕业的时候净筱师兄告诉我的,他说我们是推动时代的人,我们是除净污秽之人,我们……是父亲大人的棋子。
我从小粘着净筱师兄,和他的感情不要太好。周围的师兄大多却非常冷漠,爱理不理的,总之对他们没什么好感。
父亲大人总会让我感到一种恐惧,尽管他什么都没说,什么也没做,但就是有一种在他面前要做好随时脱下裤子打屁股的准备。
他的眼神总是冰冷的,不同于师兄们,他在我们面前会笑,但从他的眼睛里看不到任何东西还有他的笑让我们不寒而栗就是了。
还有一些老师,他们也让人非常不快。但是总有一个例外。
无雪老师总是一副亲近的样子,他对我们很严格,但是也会偶尔会给我们带一些好吃的回来,在儿时对外界的所有认识全部来自这个男人。然后就会被发现,会和我们一样挨父亲大人的批。
后来才听说,无雪老师不叫“无雪”,叫做“无血”。因为他砍人刀上从不会留下血迹。就是“很快很快,很狠很狠那种”。这是净筱师兄说的。
净筱师兄很多时候会和其他师兄一起出去。
他们一定是长大啦,可以出去玩了。我想。
然而每一次,回来的人都会减少。
“师兄,你们去干嘛了,长辫师兄他们呢?为什么没有回来?”我问。
师兄说:“他们到大户人家去工作了,他们会过上好日子的。”然后笑笑。
“那净筱师兄也会走吗?不要!我不要净筱师兄走!”
“嘘——小声点。我不会走的,我会一直在的。小鬼,看这是什么?”
“啊,糖——”说着我就拿着糖屁颠屁颠跑走了。
……
“喂,哥,这次要去哪里啊?”
“小鬼,要叫师兄。话说你连父亲大人说话都不听了,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
“嘁,谁要听那个阴沉老头说话啊。我是在想啊,要给我们小师弟带点好东西回来。”
“啊你小子真是不长记性,上次吃的鞭子忘了?”
“哼,无雪走了之后就再也没人给我们带过吃的回来了,那我岂不是得继承意志?”
嗯,就连无血也是,没再回来了。说是因为我们受了惩罚影响了行动,被砍死了。
这时我早就知道了我处在一个什么样的组织,到底要干什么事。
“接下来要分头行动了,你小心点。”
“我还要你关心?大叔你才要小心点。”
对了,组织里的人都是没有名字的,只有外号。
我的名字是父亲亲自取的。
原因是在考试的时候,把早看不爽的老师打死了。
他说:“好,很好。老夫就知道这是个有天赋的孩子。”他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
杀光了一家人,我和剩下的师兄弟逃了出来。
“你们先去,待我去买点好东西~”我对他们说。
果不其然,我被告发了。
“可恶大意了。”我啧了一声。
“六煞,你身为这里最有潜力的孩子,为什么却要屡次以身试法?”坐在高处的老头缓缓说。
我没吱声。
“左旋,右展,给我打他。”
这老头真是不留情面,不过我也习惯了。
我转身迈开腿逃跑。
“哪里逃?!”两个老师跟疯狗一样就追上来。
“呼……”我关上门,这次躲在了组织禁地里,任何人不得进入那种。
“唉~不这么跑一跑还不知道我们这这么大。”我感叹道。
“有股怪味?”乍一看,这禁地也就储藏室模样。
我趴在地上,感受到一股气息。
“咦——什么鬼啦?”我顺着气息找到一口被乱七八糟的东西掩盖起来的缸。
我把多余的东西搬到一旁,朝里看去。
直觉告诉我这口缸绝对没这么简单。
我顺着几年来培养的直觉,打开了机关。
缸底打开。
“密道?什么玩意?”
我钻了进去。
“呼~”我“啪啪”掸掉身上的灰,转身看周围情况。
四周的火把莫名其妙地一起点燃。
尽管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但依然被眼前堆出的尸骨之山吓了一跳。
“呜哇……我就知道这不是什么好地方。”我抓了抓鸡皮疙瘩。
“嗯?”突然有一股熟悉的气息,我在这瞬间便有了不好的预感。
我循着气息绕到了小山的另一边。
“这是……”我停在了一具尸骨前。
小时候的记忆迅速被唤醒,同时胸口有了烧心的痛。
我抓着衣服,因用力过猛,衣服被我扯下了一块。
“无雪……你为什么会在这啊……”
密室里很冷,脸上流下来的两道变得格外炙热。
我开始狂奔,跑出了禁地,跑过了宿舍,经过了操场,撞开了大门,离开了这里。
……
“喂小伙子,你没事吧?”
我狼狈地坐在铁匠铺门口,不想想任何事,也不敢想任何事。
“嗯……那你也别挡着我做生意。你都呆这三天了。”铁匠平静地说。
“爹,怎么啦?”
“哦,这家伙赖这不走啦!”
“唉?你还在啊?”铁匠家的女儿跳出来,在我面前蹲下。
“三天了,你什么都没吃啊……这样,我这还有几个包子……”她拿出三个包子,在我面前晃晃。
啊……三天了。
我抬起头,看着她手里的包子。
“你叫什么名字?”她问。
“我……不知道。”我答。
“小枫,你这傻不拉叽的,就这么个叫花子你理他做什么?”铁匠不快地说道:“三个包子,还不如给我吃。”
小枫没理他,继续说:“哦……那你还记得你从哪来么?”
我又低下头。
“不知道……”
小枫挠挠头,犯难的样子,说:“要不你进来吧?”
“啊?!”铁匠不乐意了,大声反对。
“爹!”小枫这么一叫,铁匠闭了嘴,嘁了一声。
“包子……”
“啊,好好,给你。”她把包子塞到我怀里。
那是我一生中,吃过的最美味的一餐,包子的热油从嘴角滑下的感觉到很久以后都无法忘却。
温暖么?
……温暖吧。
“呵呵……”
……
铁匠走进屋里,在桌上放了一盘菜。
“喂,小子,还没好吗?可以吃饭了哦……”
“……我在干会儿。”我看看他,又抡起锤子。
钢铁敲打的声音持续不断。
“嗯……没必要拼成这样吧。我看你这也快好了,干完就吃饭吧。”他无奈的看着我,走了。
晚上。
“小子,我跟你说件事。”饭桌上,师傅神秘地说。
我早就习惯了这个不正经的铁匠,只管低头吃饭。
“我把小枫嫁给你怎么样?”
“噗——”小枫嘴里嚼着的米饭大半喷在了师傅脸上。
“dedididi……爹!你喝多了!”小枫放下饭碗,脸上一片红晕。
“我看这小子也不错嘛,还满勤快的,就是平常有点愣,难不成你还惦记着小时候那个王……”
师傅话说到一半,被女儿堵住了嘴。
小枫:“怎怎怎么可能!”
我抬头看看二人:“王?”
“没事啦——吃你的!”
师傅打掉小枫的手,又说:“有什么不好的?你不就这么想的吗?明天梦里阿福阿福叫的,哟那叫一个亲切,搞的老子好一段日子想把这小子剁了。”用筷子指指我。
小枫脸上又红了几分。
“那个……”
二人一起看向发话的本人。
“要不还是算了吧。”
说完,继续吃饭。
因为我明白,呆在这里绝对不是什么长久之计,最近组织已经在加大力度找我了,恐怕在过一阵子,我就算躲到再怎么隐秘的地方也没用了。而且……
一定会伤害到他们的。
“小子你什么意思?瞧不起我女儿还是瞧不起我们家了?别忘了,是我们爷俩救的你!”师傅一听就重重地放下筷子,大声训斥。
师傅:“这事就这么定了!”
我已经在这里留了两年了,不知道为什么开始时组织并没有找我。铁匠,也就是我现在的师傅和小枫收留了我。
吃完饭,师傅说要和我一起出去散散步。
我们经过一家店,师傅就要钱买一壶酒喝。
我忍不住说道:“师傅,我们家可经不住您这花销。”
他并没有理会我,而是自顾自说:“你知道我叫什么?”
我想了想,这些日子里小枫一直叫师傅“爹”,我也只是知道叫“师傅”,还真不知道叫什么。
他缓缓说:
“我是三煞。”
我愣了一下,低下头:“嗯。”
“你知道?”
“不知道。”
“看你样子就知道你是组织里的人。”师傅说着,灌了口酒:“简直和我当年逃出来的样子一模一样。”嘿嘿笑道。
我们走到桥上,师傅停下来,靠在边上。
“那老不死怎么样?还是那么让人讨厌是不是?”他又喝了口酒。
“你呢?你又叫什么?”他转头问我。
“我……”我实在不想再想起那个名字,那个污秽不堪,软弱无比,沾满了鲜血的名字。就好像和现在的生活是两种东西。
“白夜六煞。”
师傅看我的样子,递给我一壶酒。
“是吗…六煞了啊……那个老不死,是不是和你说你是那里最有天赋的孩子?呵呵……错了,是对他威胁最大的人,是他绝对要杀的人。谁都不例外,第一煞是他自己的哥哥,第二煞是他的儿子。”
师傅手一滑,将酒壶扔了出去,砸在了桥下。
“喂!”桥下的人叫。
师傅:“对不起!”
道完歉,他又说:“我是第三煞,在一次听到老不死和他的心腹对话后就逃出来了。对了当时还有一个师弟,是第四煞,我记得全名叫无雪四煞。你有见到过他么?以前我还经常给他带烧鸡吃的呢哈哈!”
我:“……”
“嗯?”他看了看我,轻轻摇摇头说:“死了么……真可惜,他是个好孩子的。”
我:“……”
他:“喂你干什么?哭什么啊?组织不是从小训练感情控制的吗?真是,一代第一代差了啊……”
那时我真的想说:“什么啊臭老头,明明你也在哭啊。”
师傅:“我早晚回去报仇的……就今晚!哈哈哈哈!我要宰了那老头哈哈哈哈哈!”
“鬼斩三煞。”那是个沙哑且令人窒息的声音。
师傅把最后的酒喝完,转身说:“老不死,你倒好,省得我去找你!”
说完翻身到桥下,不知在桥下的哪里拿出了一把刀。
“哼哼……一煞被我砍下耳朵,二煞失掉了双眼,你嘛……就取你舌头可好?老夫记得你话特别多。”父亲冷笑道:“哦对了,四煞是被我一点一点挑断了神经,最后什么也感觉不到,死在地窖里。”
我知道那是对我说的。
“小鬼,快滚,我要亲手杀了他!”
我站着没动。
我呆住了,因为师傅的嘴形又说:“带上小枫跑”。
我转身跑了。
“师傅!宰了他!”“哦!废话!”
……
“阿福,我们要去哪?”坐在马上的小枫问我。
“逃。”
“爹呢?”
“……他死了。”
“……是吗?”她把头靠到我背上。
她说:“我知道的,我早就都知道了……”然后剩下哽咽声扎地我的心一阵阵地疼。
我,真是废物,连家人都保护不了。
我讨厌这样。
不要再这样了。
……
几个月后。
我在打着铁,看着他进来。
“净筱师兄……”我笑着看着他,他也是。
“组织已经找到这里了。”他说。
“你要小心,老头要杀你。”我说。
他:“我知道。”
我放下锤子,问:“为什么不逃?净筱五煞?你会死地比所有人都惨。”
他低下头:“我不会违抗父亲,这就是我的命吧。”
“你还是把那个神经病当成你的父亲么?!你到底在想什么!不如你回来我这,我们一起逃?”
“别了……”
“为什么?!”
“别……”
“哥!你知道无雪怎么死的吗?被一剑剑挑断神经!我看到他的尸骨,你可知他到死前怀里抱的是什么!?是一只烧鸡啊……给我们带的烧鸡啊……烧鸡……”我已泣不成声。
“你懂什么?!你知道什么?!我没你这么好的命!我有的亲人只有一个!只有父亲大人!你走了,我只剩下这个了!你永远不知道你比我先离开是一种什么感觉!你永远不知道开始我知道只剩下我一个人时有多恐惧!你不知道……你永远……”
“我知道,所以我……”
“你忘记了我们的约定,对吗?”
“不,我没有,我只是……”
“你忘记了。”
没人说话,只有打铁声。
“……我把四煞们的刀都煅在一起了,我会为他们报仇的。”
“不要,我要你逃。”
“你要阻止我么?”
“是。”
“…那么,我不会手下留情的。”
“……”净筱留下一段沉默,离开了这里。
师兄走后,小枫进到屋里来。
“我知道他是你师兄之后就没敢来打扰你们……怎么了?”她看到我的泪痕。
我看向她,笑着摇头:“没事的。”
……
她说:
“一定要回来啊。”
我没有回应,就走了出去。
“来人啊!有……”不等话说完,人头落地。
“这家伙,还是人么?”一个家伙咬牙切齿地说。
“你们手上粘的血,已经洗不净了,既然如此,便由我来斩断它们。”
我尽量不去看,听那些人一个个从我旁边经过然后倒在地上。
“白夜,住手吧。”
净筱挡住了我,他的身后便是我要去的地方。
“哥……”我握紧刀,忍住不颤抖:“你阻止不了我的。”
他只是“嗯”了一声,拔出刀。
“你的父亲大人,那么重要吗?”
“……”
他冲过来,举起刀向我砍来。
我闪身躲过,用刀打开他的攻击。
“怎么了啊,一点力气都没有,没吃饭吗!”我好像用尽我所有力气喊出了这一句。
净筱再次举起刀,在他不断的进攻中我甚至看不清他的脸。
“这才像点话!”我挡住攻势,再转防为攻。
不知为什么,这时我却想起了小时候练功的场景。
那时,他也是这样么?
净筱师兄拍着我的脑门:“怎么了啊,没吃饱饭么?一点力气都没有。”
我把木刀使劲挥出去。
“哼,这才像话嘛!”他高兴地笑。
那一刻刀剑落在地上的声音,我永远都不会忘记。
伴随着泪滴砸在地上的破碎声……
“哥……”我震惊地看着他,颤抖到疼痛的手试图把刀拔出来。
“别哭,别害怕。去吧白夜,你的话,是你的话,一定可以的……”
我看着他的身体一点点垂倒在地上,而我只能紧紧抱住他,仅此而已。
到头来,我依然没有任何长进。
净筱用只有我能听见的声音,他说:“我没有选择的权利,但我可以放弃……”
我又哭了,用谁都听不到的声音。微小到只在一个逝去的人和一个正在泣不成声的人之间的声音。
现在想想,那是最难喝,发烫到让人胸口有什么东西像被抽去了一般的眼泪了。
我拿上两把刀,带着五煞结成最后的六煞的意志,踏上了迎向终点的台阶。
“你这孩子,真是贪心,不愿意舍弃任何人吗?”
“……”
“嗯……勿听勿视勿言勿感勿在,那轮到你是什么呢……”
“……”
“啧,先杀了你也不迟。”
“混蛋……”
“嗯?”
“我要你死地比任何人都难看!!”
“哈哈哈哈哈哈!来吧六煞!是你的话!是你的话一定!哈哈哈哈!杀了我吧!来吧!哈哈哈哈哈哈!”
……
驮我们的那匹马,卖了。
我们造的草房子,塌了。
后院种的大花丛,焉了。
小枫后来得了病,走了。
刀被煅成一把,连着泪水和意志一起。
我知道,我早都就知道了。
就算一个人也会活下去的,你们放心。
也许哪天我会收两个徒弟,一个师兄,一个师弟。
也许我也会找到一个超级厉害的家伙,他很神秘,神秘到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东西。
也许后来,我还会结识各种各样的人。
我会握紧新的羁绊,那时,我不会松开。
也许有一天,我会真的强大到可以不舍弃任何人。
不,我会的,是我的话,一定会的。
【白夜六煞】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