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往北方,气候越来越寒冷,城镇也从密集到稀疏,沧澜中原十里一邑百里一城的繁华景象不再,取而代之的是广袤平原与戈壁,越过这一被人称作飞沙坪的荒凉地带就将到达临近祁连天山的最后一个小城,青衣江源。
小小的少年手握马鞭,架着马车赶路,广阔平原上只得他一人身影,待得近了便能发现少年一身红衣干净利落,皮肤透着白皙,正是离开中原月余的云佑。
打扮成少年一路避免了诸多麻烦,只是年纪太小无法日夜兼程赶路,只能用云渺给的银两买了一辆马车,这一月时间云佑便天天与马相伴,饿了进城觅食,困了便停在乡间道路休憩,晚上便寻一座城池,在城门边上与等待天亮开城的走商之人凑堆儿一晚,倒也没有遇到什么危险。
但此时云佑打起十二分精神,匕首插在腰间。
沧澜王朝地域辽阔,南方气候宜人,但北方干燥冷冽,因此农耕荒废,与中原比起来,这里的百姓生活要困苦许多,加之商贸往来不易,物质也更匮乏,稍富贵一点的人家虽不缺粮,但穷人的日子并不好过,于是便干起了拦路盗劫的行当,中原往祁连天山一途,越往北走盗匪越多,朝廷派官驻地没几个愿意来,来了的一开始兴致勃勃立志一番作为,可时间一久也被环境磨得没了兴致,只要不出天大的事来,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在三垣宫时,云佑听得一些北疆百姓的祈愿,同云渺说起,云渺便与她讲过沧澜地域之别,当时只觉得反正三垣宫成日闲的无事,师傅也惯爱天南海北吹牛,也就随口说一说,如今想来,从记事起,师傅告诉自己的一切,估摸都是为了今天。
“驾!”云佑一鞭子抽在马屁股上,继续赶路。既然师傅让她去祁连,她便尽快赶到祁连。
从烈日正中到落日余晖,云佑终于走出飞沙坪,抵达祁连天山前的最后一城。
祁连天山与泱江比邻,雪水融化向东流,形成了山脉与大江横贯东西,分割南北的地势。山脚下这个小城,是荒漠戈壁与巍峨雪山间唯一一片绿色,取名青衣,又因泱江发源于此,世人称之青衣江源。向西入塞需要翻过祁连,向东则要横跨泱江,这里便成了连接边塞和中原的唯一商贾要道的唯一一个中转站,塞外的皮毛矿石,中原的布帛粮食皆在这里交易,人来人往,鱼龙混杂。
云佑压低帽檐,赶马入城,她需要购置一些御寒的衣物,再储备好足够的干粮,祁连天山廖无人烟,入山后会遇到什么全无定数,山中唯有一处人造建筑便是那位夭折皇子的王陵,只是和皇家有关的东西,云佑自然不想靠近。
进城后,云佑便直奔成衣铺,奈何连续走了好几家,都没有适合她的现成衣物。
再次将马车停在一家成衣铺子前,店家小二殷勤的上来招呼:“小公子,买衣服呀?我们店在此地开了几十年,兽皮、裘貂、绸缎、锦帛应有尽有,您且随便看。”
这家铺子梁栋漆新无损,往来客人不多,是家新店。听小二这样说,云佑不禁好笑:“小二,你别是看我年纪小,框我吧?”
店小二谄媚笑道:“哎哟,小公子,哪儿能啊,一看您就是识货的,看到料子您再说小的框没框您嘞!”
进到店中,环视一圈儿,店里到也真是货物齐全应有尽有,云佑点了两匹御寒的料子,便让小二拿成衣,谁知小二去柜台后找了一圈儿,也没找到适合她身量的,只能道:“小公子,您看咱这里大多是成年男子和女子的衣物,还真没有您这身量的,不如我让裁缝师傅给您量量,定制两身儿,明天晚些时候就能拿货如何?”
这已是第五家,云佑无奈,只得付了定金量了身形,等明天取货了。两件绵衣一件斗篷,整捯完,天色已全黑,此时城门已闭也出不去了。
店小二甚是眼尖,见云佑眉头紧锁,便凑上来问到:“客官,您还没落好住处吧?”
云佑朝小二扬了扬下巴,示意他接着说。
小二一看有戏,便搓着手道:“这个时辰您要住店,可不好找,不过我们店家在这条街东口上,自己开了一家客店,平时接待熟客,还得有空房,要不您再坐坐,我把店里拾到拾到,等会儿领您过去?”
略微思衬似乎也只能这样,云佑便答应下来。
“得嘞,小公子您再坐坐,马上就好。”小二说着便钻进后堂,好一会儿才拿了锁钥出来。
沿着街道一路向东,不一会儿便到了小二说的客栈,四层小楼,紧凑冷清。云佑不禁皱眉,回头看店小二,还是那副谄媚殷勤的脸:“小公子,就是这里了,马车我给您拴在后头,店家就在里头,您请进嘞。”
见小二牵着马车往后走远,云佑将信将疑进到店里,一进去便发现楼里楼外两洞天。从外面看,这就是一处不能更没有存在感的四层吊式民居小楼,但里头,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客栈。
拐过门楼屏风,想象中的紧凑狭小门廊并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被外围四层小楼围在中间甚至可以说是隐蔽起来的长形矮殿,殿门大开,殿中景象一览无余:矮殿内是排列有序的红木矮机,每一方矮机上均放置着像令牌一样的东西,有的有两个,有的只有一个。矮机正前方是火狐裘毛编织的大方绒毯,绒毯上也有一方矮机,这方矮机由金丝楠木打造,机脚镶着银丝金边,上面也放着两块像令牌的物品,比其他的尺寸要大一些。
站在天井里,再环顾四周,裙楼四层有许多房间,每一间都亮着灯,香炉丝烟在院子里飘荡,香风缕缕。楼上偶有声响,似乎像是都压抑着声音,饶是云佑听力过人,也依然听不大真切,整个环境,偷着诡异。
云佑右手扶上匕首,不敢再往前走,正欲后退,发现门楼处的屏风不知何时已改了位置,封住了门楼的大门。
不知过了多久,矮殿侧边的回廊里走出来一个人,似乎在远远的看着云佑,云佑也注意到他,但不敢贸然质问。
过了一会儿,回廊边像是传来底底的笑声,那人莲步轻移,两个转瞬便来到云佑面前,惊人的速度,火辣的身材,妖艳的眼,云佑抬头盯着自己眼前这个女人,一言不发,逃,哪怕连云决运转到极致,也逃不出这女人的速度。
女人抬手捂唇,发出娇撩的笑声,笑了好一会儿才贝齿轻启:“如公子这般年纪,孤身一人来青衣城,三娘可是好些年没有遇见了,上一回是个厉害的,这一回似乎不怎么厉害。”
云佑忽然想起云渺曾与她闲扯时,说起过青衣城这位三娘,青衣屠三娘,雁过拔毛人过留财,是青衣江源最大的土匪头子,也是青衣江源最大的人口贩子。
没想到老窝竟然就在青衣城里。
云佑也不觉自己倒霉,只怕这城里她的眼线多得防不胜防,说不定自己还未进城,就已经被盯上了。
“小公子,怎么不说话,也不怪你小小年纪,哪里见过这般阵仗。”屠三娘见云佑沉默不言,伸出手掌在她面前晃了晃,只当她是吓傻了。
谁知云佑放下握着匕首的手,拱手抱拳道:“屠三娘,久闻大名,不知道你将我留在这里,是想要财,还是想要人呢?”
屠三娘眉毛一挑:“嗬哟,还有点见识。只是,这里是什么地方,小公子莫不以为,来了这里,留点钱财,就能离开吧?”
要人?
云佑接着道:“据说屠三娘营生,专做楼馆买卖,在下年纪虽小,却也知道规矩,年未达十四者,三娘不染,道上也不收。在下满打满算,今年也不过十岁,不知三娘留我在此,有何用处?”
屠三娘围着云佑踱步,饶有兴致的上下打量:“小公子,若三娘只想做个楼馆买卖,您在飞沙坪时早教人给绑了。之所以请小公子到此地呢,全因有位大人让我把您带来这里,三娘不敢不从,只得让小公子委屈一二,明日你就知道你的主子是谁了。”
话音刚落,便有奴仆拿着红绫缎上来,蒙住了云佑双眼。
云佑自小在云渺身边,所学颇多,但除了连云决,云渺从不让她深学,因此除了跳得高,跑得快,她这点腿脚功夫根本入不了屠三娘的眼,加之身小力弱,连挣扎都懒得,便被人抽了匕首,束了手脚。
云佑触目一片深红,屠三娘将她领上了裙楼,待她坐下没一会儿便听到门房闭合落锁的声音。
得,出逃月余,一路顺风顺水,除了偶尔想念师傅以外到没有什么觉得难受的,结果眼看着就要到祁连天山,却在这青衣城栽了。
云佑用手碰了碰腿边,发现自己坐在锦被软床上,干脆直接躺下。既没有性命之忧,人家也不要钱,那就先养足精神再说。明日便知谁人绑她,无论是皇室还是四大家族,另或他人,她都得有力气跑才行。
门外屠三娘见云佑竟不闹不叫,乖乖就睡觉了,嘴角弯起一抹笑:“倒是想得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