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衍黯然引退了。
是内退。
也是早退。
当然,按他这个级别,高额退休金是不成问题的。
成问题的是他的官衔。
他不再是国相了。
取而代之的是张仪。
张仪太牛了。凭着三寸不烂之舌不费吹灰之力拿下了魏国的少梁之地。
当然这么说还不准确。准确地描述应该是魏襄王哭着喊着要把少梁之地白送给秦国,以结魏秦之好。更让秦惠王满意的是,魏襄王很识相,“不敢受质”。
这让秦王觉得自己很有面子。
那么,这一切秦国外交上的伟大成就要归功于谁呢?
张仪。
只能是张仪了。
三寸不烂之舌胜过雄兵百万,这的确不是过誉之词,而是发生在秦惠王眼皮底下活生生的现实。
秦惠王不能不有所表示。
公孙衍不得不提早引退。
让更有能力的张仪坐在国相的位置上,秦国才能更好更快地发展。
公孙衍没有怨言。
这个时代是搏出位的时代。他无力做到这一点,只好走人。
毫无疑问,这是战国江湖上非常司空见惯的一幕。公孙衍走的时候秦惠王甚至没有开欢送会,只有张仪非常低调地在他跟前跑来跑去,让公孙衍感慨万千。
他不能不想到一个词:送瘟神。
他同时还想到了一句话: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
但他也只能想想。作为一个前国相,公孙衍知道自己大势已去。
张仪荣归故里了。
以秦国国相的身份。
所谓锦衣不夜行,富贵要还乡,张仪也不能免俗。
张仪的老家是在魏国,他的老婆孩子却都在楚国。当年张仪在昭阳做门下客时遭受屈辱时,他老婆曾经哭着劝他别干舌尖上舔血的营生了。现如今,老婆依旧,张仪却已是咸鱼翻身,冰火两重天了。
张仪决定把老婆孩子接到秦国去。楚国是伤心之地,不能久留,不能久留啊。
但是临走前,张仪写了一封信。
信是写给楚怀王的,在信中,张仪痛言自己当年蒙受的不白之冤,表达了不能为楚国效力的惋惜之情。
楚怀王也很惋惜。把这么一匹千里马赶到秦国去,昭阳同志是何居心?
他把国相昭阳狠狠地批评了一通。
但是一个谁也预料不到的局面发生了:昭阳“羞愧而死”。史书上说他“归家发病死”,看来是心理负担很重。
楚怀王害怕了。
昭阳死了,张仪又效力于秦国,楚国怎么办?
谁来保卫楚国?
楚怀王想到了六国之盟。这样的时代,不团结就不能自保。苏秦当年的倡议毫无疑问是有先见之明的。
楚怀王开始秘密联络其他五国国君,力图修复已经支离破碎的六国之盟。
但是大家伙儿都把眼睛瞄向魏襄王。因为在大家伙儿眼里,魏襄王疯了,玩命地割地巴结秦国,已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楚怀王明白,擒贼先擒王,不率先说服魏襄王,六国之盟想都别想。
他开始苦口婆心地给魏襄王做思想政治工作。晓之以理,动之以情。魏襄王也从刚开始的坚决不听慢慢转变为开始质疑自己——他奶奶的,老子是不是上秦王的当?玩命地割地巴结秦国,真的是慢性自杀吗?
人生的路啊,到底该怎么走?魏襄王陷入了哲学思考。
张仪感受到了魏襄王的哲学思考。
这是一种可怕的哲学思考。
因为魏襄王不是一个有定力的人。
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就是没有定力的人陷入哲学思考。
那是要走火入魔的。
对自己。
也对这个世界。
张仪告别了秦王。
他不能不告别秦王,走进魏国,帮助魏襄王进行哲学思考。这种帮助不是临时的,而是长久的。
魏国向哪里去,战国六雄该如何一切行动听指挥,张仪都要一一替他们掌舵。
这看上去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张仪注定要去完成它。
因为他不是别人。
他是张仪。
板上钉钉要名垂青史的张仪。
魏襄王接受了张仪。
作为一个国际性人才,张仪走到哪里都是一块宝。
当张仪从秦国辞职以后,魏襄王在第一时间拜张仪为国相。
他希望张仪为魏国指点迷津。
张仪说,魏国南邻楚,北邻赵,东邻齐,西邻韩,国境线上没有山川之险可以倚靠,说老实话,这是四分五裂的征兆!所以魏国除了和秦国结盟,没有别的选择。
但是,魏襄王对张仪的话不置可否。
的确,在这个世界上,一个没有主见的人对待他人的意见往往只有两种反应模式:言听计从和不置可否。
张仪很奇怪,魏襄王这次采取的是第二种模式。
但他很快就不奇怪了。
因为楚怀王经常在魏襄王耳边叽叽歪歪,搞得魏襄王那是由衷地拿不定主意。
这是势均力衡的时刻,也是僵持不下的时刻。张仪决定,加大力度,打破平衡——非如此,事情不可为。
魏国挨打了。
就在魏襄王对张仪的话不置可否之后不久。
秦国的大部队浩浩荡荡地开进魏国境内,打得魏军那叫一个鬼哭狼嚎。
最严重的后果还不在于此,最严重的后果在于,秦国拿走了他们的战利品——魏国重镇曲沃。
事实上这是一次预先策划的小规模战争。策划人是张仪。
他希望魏襄王能认清形势,不再首鼠两端。
魏襄王果然认清了形势,不再首鼠两端。
他选择了回到六国之盟的道路上去,不再割地事秦了。
因为秦国太让他寒心。他割地事秦真可谓奋不顾身,到头来却被打得灰头土脸,打得全战国人民都笑了。
他这是自取其辱。
自取其辱的历史该结束了,魏国应该和最广大的战国人民站在一起。
魏襄王不再割地事秦,而是和其他五国一起,推举楚怀王为联合国秘书长,重新高举合纵大旗。前联合国秘书长苏秦则依旧待在齐国,感受着风水轮流转,明年到他家的人生况味。
但是大环境已然回到以前苏秦倡导的那个大环境,苏秦也不再想方设法地把齐国往火坑里推。
他要趁势而为。
均势重新形成。
这是一比六的均势,秦国和扬言要团结在一起的六国。
张仪在魏国落寞地做着国相,发现自己几乎无所作为。
曲沃之战后,魏襄王常常对他的建议不置可否。张仪明白,自己成鸡肋了。
虽然没有证据表明魏襄王怀疑他是秦国的奸细,但魏襄王对他弃而不用却是一个非常要命的问题。
因为达不到他来魏国的目的了。
离间六国,离间六国——这目的何时能实现?张仪简直要抓狂了。
“三千门客”的思想力
战争说来就来。
这是一场丧事引来的战争。
魏襄王死了。
张仪相魏的第三年,魏襄王在拒绝了张仪N次建议之后突然不辞而别,离开人世。
他的儿子登上王位,史称哀王。
哀王看上去真的很哀伤,在他老爸的追悼会上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
但是楚怀王不哀伤,他的眼里没有丧事,只有战争。
他劝哀王化悲痛为力量,要从秦国手里把魏国失去的土地夺回来。
魏哀王点头了,点得那叫一个凶狠。
楚怀王由此信心大增。他动用联合国秘书长的权力,先后说服韩、赵、燕三国一起组成联合国军,预备出击秦国,共分秦地。
齐国却没有表态。
齐国国君齐泯王之所以不肯明确他是否加入联合国军的态度是因为他感到不好意思。
此时的齐秦两国是外甥和娘舅的关系,这层关系还是当年张仪刻意安排的,现如今,它发挥作用了。
但是,苏秦却不拿它当回事。苏秦力主齐国出击,在战争中壮大自己。
齐泯王依旧不肯表态。很显然,作为前联合国秘书长,苏秦在齐国的话语权已大不如前。
这个时候,相国孟尝君发话了。
他发话的时候在场的人鸦雀无声,个个洗耳恭听。
齐泯王也不例外。
苏秦在心里一声轻叹:该落幕了。属于他的时代已经结束了。现在,是孟尝君粉墨登场的时候了。
孟尝君田文其实是苦出身。
虽然作为前相国田婴之子,可他并不见宠。
因为生错了时辰。
他是五月初五出生的。相书上说,五月初五生,凶。生子者长与户齐,将不利于父母。
田婴对这一说法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所以,在田文刚出生时,田婴就下令,把这个孽障好生处理了,千万不可留在人间。
只是田文的生母没有照办。
她偷偷地将田文抚养成人。
当田婴在很多年后知道这个秘密时,他惊奇地发现,自己依旧官运亨通,活得健健康康。
由此,他悟出了一个非常深刻的道理:封建迷信害死人,害死人啊!
为了弥补自己的过失,田婴悍然决定:在他四十多个孩子当中,只由田文承继他的薛公之爵,号孟尝君。
当然孟尝君的故事至此才刚刚开始。接下来,他要着力打造的是他门下“三千门客”的人生传奇。
孟尝君以诚待人,求贤若渴。一时间天下的草根知识分子哭着喊着往他家跑,有些甚至是从其他国家领导人家里跑出来找他的——他们是慕名而来——“三千门客”就此形成。
“三千门客”所形成的思想力是巨大的。
是无坚不摧的。
它可以对付世界上任何一种阴谋诡计。
也可以产生世界上最毒辣的阴谋诡计。
孟尝君由此赢得了各国诸侯的尊敬。
和畏惧。
当然,他也享受了齐泯王另眼相看的待遇。
齐泯王此刻就对他另眼相看。
因为孟尝君说出了不是一般有分量而是相当有分量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