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宇中的穹顶满是鬼神征战的浮绘,叶好学抬头看去,那些壁画遥遥不可触及,虚幻有如梦魇。
真是了不起的文明......
“放肆!公审时竟也神游天外,无视纪律。”一声低喝把叶好学拉回了现实。
一个老人正盯着叶好学,苍老的面容里尽是被冒犯的威怒。
他是长老吴翼,也是吴中尚的祖父,而吴中尚,就是在战斗中的逃兵。
叶好学的师父常空连忙开口:“正审着呢,别没大没小的。”
言罢,他向叶好学充满深意的眨眨眼。
正当叶好学沉思他是在表达什么时,又见他乐呵呵的向邻座的美妇人调笑着,他肩头的猫则恨铁不成钢的用肉掌拍他的头。
那美妇人名为月嫣,又因座下只收女弟子,所以在长老中内地位极其超然。
吴翼刚想说些什么,却被刑律长老典助止住了:“不必再言,审庭正式开始。”
小系在脑中低声道:“你有没把握啊,不然趁有时间想想怎么逃吧,咱们甩下句狠话,十年八年后再回来复仇。”
系统似乎很喜欢被羞辱——说狠话——靠系统复仇这套流程。
叶好学云淡风轻:“没必要,你看下吴中尚。”
吴中尚跪在叶好学旁边,半闭着眼睛,嘴唇微微颤动。
“看他脸色,他很紧张,就我的记忆来看,他其实说不上是多坏的人,构陷我的主意,估计是他祖父吴翼出的。”
叶好学分析着:“现在先看看能不能在他身上做文章。”
老实讲,身为犯罪天才,叶好学心底还真没把这事当的多重要。
在前世,他与之抗衡的,可是国家机器,无数个优秀的大脑试图追捕他而徒劳无功。
骤然来到这个所谓的落胡宗,潜意识里还是有些许轻视的。
小系惊讶:“你还会看微表情呐?”
“......微表情是针对固定目标去分析其独有习惯的方法,毫无普适性,连法庭都上不了的小手段,你觉得我会靠这个?”
叶好学语气里满是来自天才的不屑。
这时,刑律长老典助朗声开口:“三月之前,叶好学率小队奉命奔赴雪离谷清除冰血狼群。
未曾想入谷发现狼王,最终小队只有叶好学与其队员吴中尚逃出。
吴中尚提交报告认为是叶好学贪生怕死指挥失误而致同门丧命,而叶好学则认为是吴中尚临阵脱逃而酿此惨祸。
介于两者身份复杂,吴中尚乃长老吴翼祖孙,而叶好学为长老常空亲传。
所以此次审庭将二位请来以示中正,阶下二人可有异议?”
吴中尚抬头,深吸一口气:“弟子无异议。”
叶好学跟着他重复了一遍。
话音刚落,吴中尚便盯住叶好学,并做好了露出悲愤交加壮士嘴脸的准备:“还请允许我陈述事情经过。”
典助点头:“请讲。”
这时小系偷偷问道:“那事实究竟是什么?”
叶好学条理清晰:“其实很简单,我们来到雪离谷,发现情况不对,于是讨论后一致决定谨慎前进,没想到遇到狼王设伏,列阵的时候他突然逃了,最后只有我逃出来了。”
吴中尚酝酿出几颗硕大的热泪滴出来:“叶好学!雪离谷遇袭全因你贪生怕死!自执行任务起你便刚愎自用!我劝了多少次不可前进你听过吗?!你胆小如鼠!......”
吴尊的计划是让他先声夺人,情绪化的吼一通,占据道德高地。
如果叶好学任由他说完,那他吼完就道歉:“对不起我失态了,因为他就是个人渣!”,然后把精心编造的谎言说清楚。
如果叶好学打断他呢?那就更好了!
以叶好学前身刚烈的性格,一般会说“一派胡言!”或是“这就是诽谤!”
那时候吴中尚就转为冷笑,铿锵有力的压制他:“请诸位长老去问问师兄弟,我平日是个怎样的人!叶好学我敬你是师兄......没想到你竟然污蔑我!”
叶好学用更大的音量打断了他:“你吼那么大声干嘛!”
吴中尚顿时噎住了。
他茫然的看着叶好学,整个脑子都懵住了。
我之后说话声音要不要小一点?吴中尚用征求的目光看向祖父吴尊。
看到祖孙懵懂的目光,吴尊脸色很难看。
他只犹豫了一瞬便沉声开口:“阶下二人,他人陈述之时需静默肃静,不若则按律处置。”
一股看不见的力量从这个老人的身上涌过来,海潮般穿透了叶好学的身躯,强烈的窒息感收束住他脆弱的心肺。
叶好学猛然抬头,禁不住从心里沁出丝丝的凉意。
吴尊森冷的看着叶好学,筋节毕露的大手慢慢摩挲着座沿,眼里是看不透的幽深。
叶好学喉结耸动,竟一字也吐不出!
这便是秘术的力量么?!
叶好学这才意识到,如今世界与前世有多大的不同。
强绝的秘术师对普通人的优势,并非只是单纯的街集差距,更是食物链上赤果果的压制!
而在这大殿之中,唯一能救他的,或许只有......
他的师父常空正托着那只猫,正不断挠它下巴逗月嫣长老开心,那只猫身手敏捷如汤姆,竭力想咬常空一口。
一人一猫斗智斗勇,但都没注意到徒弟的目光。
叶好学收回目光,迅速冷静下来。
“学哥,咱怎么办......”小系颤颤巍巍:“怎么开局就这难度......”
叶好学内心沉稳:“没办法,只能赌一次了。”
吴中尚低着头,不敢再玩什么幺蛾子,老老实实的把祖父教给他的谎言说了一遍。
尽管吴尊已经跟他保证过万无一失,所有逻辑链和证据链都安排好了,但他仍旧受到良心的拷问。
厚实的长风吹过殿外的巨木,耳畔有很细微的沙沙声,叶好学跪在地上,脸上显得宁静。
吴翼听着吴中尚一段段叙述,完全按照自己设计的说辞,一个一个细节相扣上,压的妥帖吻合。
吴中尚回来的时候是两个月前,他花了一个月把事情搞清,教给了祖孙说辞,还有一个月针对叶好学做了不少布置。
待到吴中尚说完,他才露出了笑容,将目光投向叶好学。
刑律长老典助向叶好学点头:“该你了,有无和吴中尚不相符的地方。”
叶好学看向吴中尚:“有的。”
吴中尚心里漏跳了一拍。
“吴中尚,你确定,你说的,都是事实?”叶好学对着吴中尚,一字一顿,极富压迫感的发问。
吴中尚立马点头:“当然。”
“不是的,你没注意到一个漏洞。”叶好学一脸笃定:“你心里知道自己撒了谎,所以我很犹豫。
我要说出来的话,你恐怕无法在宗门立足,甚至被处以酷刑,可我要是不说的话,那千夫所指的,就是我了。”
叶好学盯着他,缓慢的发问:“你能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吴中尚忍不住看向吴翼。
吴翼一愣,忽然发现叶好学也在默默看着他。
吴中尚低下头:“我说的俱是实话。”
叶好学语速节奏突然加快:“所以我说出你撒谎的地方,你也不会怨恨我是吗?”
吴中尚身体开始抖起来,开始回忆自己所说的话。
吴翼突然开口:“要说便快些!”
叶好学恢复正常的节奏,恭恭敬敬道:“遵命。”
常空已经停止了打闹,正托着腮,饶有兴趣的看着自己的徒弟。
很奇怪,叶好学自始至终都显得很镇静。
从逼迫式叙述到压节奏发问,这个少年始终波澜不惊,像是老练的垂钓者,任鱼挣扎腾拧,始终稳坐钓鱼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