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又一阵的喧嚣过后，夜色终于降临在南郑这一片之中。
贾政的耳边，尽是松木燃烧发出的噼噼啪啪的声音。
既是夜战，便只好广举火把……这些时日以来，上庸兵众把城外的树木伐去了不少，此时便充作了到处竖着的松木火把。
日间，上庸军的攻伐颇为激烈，张鲁城外最后一个大营被击破，残兵败将急急退入南郑城，而南郑城也就此彻底关闭了城门，做出一番坚守的姿态来。
贾政此前勉励过文聘，尽管放手施为，此时便只留三千兵马随身，驻扎在城外一处不显眼的高地，看文聘攻城。
连同日间的作战算在内，这已是文聘的第四波攻势了。
见文聘这样不计伤亡的打法，尽管知道这是在诱敌，贾政仍是看得有些心疼，几次都想要干脆下令叫他暂停，终究是忍住了。
当年他还是贾雷村时，可也是个好读史书的大好青年，要问他最憎恶的是哪段历史？自然是宋史；最憎恶哪位皇帝？篡了柴家孤儿寡母江山的赵匡胤还在其次，那欺兄杀侄的高粱河车神赵光义无疑是第一位！便不展开历数其罪过，贾政那时最憎恶此人的行为，便是忌惮武将到了极点，每每出战，便即亲授阵图，命令将领须得依令行事……有宋一代，武事颓糜，便从赵二而起。
翻读史书，那时贾政便已畅想，若是有朝一日如同那些故事里的人一般穿越，做了一方大王，便须得避免那赵光义的愚蠢行为，如今真个成了真，手下又是文聘这样一个经历过历史检验的名将，他便时时自警起来。
看着南郑城的防守竟如此稳健，贾政一时都怀疑起杨松是不是已经暴露了起来……眉头一皱，这贾黑脸却是想起了早年看书时，隐约记得有个战例，是光击鼓不进军，最后弄得敌军松懈未加防备，再一举进军的，正想唤手下准备书简笔墨，想手书一封给文聘送去，便见远处一阵震动，南郑城门开了。
随着南郑城门大开，果然便有一头头角上绑着尖刀，尾巴上点着了火的蛮牛疾奔而出，有些凄厉的牛哞声一阵阵响起。
被这突然出现的一群奔牛一吓，城外的上庸兵士略显慌乱，本来在城外纵横来去的几队马队遥遥引弓一射，便即后撤。
那群冲出城的蛮牛，本来冲撞得到不及撤退的数个步兵，蛮性正开始发作，被那几个骑马的弓兵射到，倒是没受多大的伤，这下调转方向，便向这几队马队冲来。
南郑城头，几人也正眼神灼灼地看着城外情况。
见分批放出的火牛，已将此前连番冲击的上庸敌军一时冲得看上去有些阵脚不稳，杨松连忙便是一个大礼拜了下去：“师君大人，可算侥幸，这火牛看来确实可以击退上庸敌军！”
不待张鲁有所反应，张卫便又冷哼一声，说道：“敌军一时慌乱，若只是火牛，终究效应有限吧！”
张鲁瞪了张卫一眼，清了清嗓子，怒道：“我此前如何跟你说的，都忘了么？”
看了看城外的战况，张鲁续又说道：“你此前一个劲鼓噪要快放火牛，且看，若非庄之慎重，非等到上庸贼兵筋疲力尽再放出，哪得有此时的效果？”
听张鲁这样说，杨松又拱了拱手，作出一幅谦逊的模样，张卫有些郁闷，脸色更沉了些。
杨松心内自是感到有些侥幸，他本来布局，却是没把张鲁这亲弟算在内里，谁知这人就跑了回来？虽然感觉这人缺了些城府，但他却是天师道的仲师，地位尊崇，仅次于师君张鲁，全然是杨松自己压不住的，便只好沉了心去布局，生怕稍有急切，便即漏了底……
是以，此前张卫催促用火牛，杨松反而要求慢些用。在他看来，若是急急用出，效果不大的话，便就不好施展下一个计划了……而眼下，显然这个计划的时机，已经接近成熟。
见场中一时无言，杨松迈出一步，向着张鲁说道：“师君大人！仲师大人所说，本来也是有道理的。当此之时，那些火牛固然冲撞勇猛，然而毕竟都是些无脑的畜生，若是我军据守不出，便也只好看那上庸的贼兵渐次稳住阵脚，这一奇计……对方既然知之，却是难以再用起了！”
张鲁闻言，再看看城下，依稀见得上庸的兵马似乎又要立住阵脚，也是着急了起来，连忙问道：“庄之，这计策既是你出，且为我解说，该当如何是好？”
杨松眼珠子转了一转，连忙说道：“我军多次受挫，此时是难得的胜机，须得有城中大将带领杀出，以振士气……”
张鲁有些着急，继续出言追问：“且说，该当谁人领兵？”
“城中有领兵威望的，如今不过师君大人和仲师大人而已，”杨松抬头对上了张鲁的眼光，却又加大了声音，说道：“然而，此时城外厮杀，恐有差池，松请为师君大人带兵！”
张卫听他这样说，冷哼了一声，说道：“你是个什么东西，就要代我兄出去？如今这火牛冲在前头，又有什么危险？不须你了，我去！”
张鲁轻咳了一声，又再度瞪了张卫一眼，这才说道：“罢了，我去吧！”
杨松作出一幅讶然的神色，连忙劝道：“师君大人，岂不闻‘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虽则奇计用出，敌军大乱，但此时亲征，可还是过于冒险……”
张鲁叹了口气，却是已经移动脚步，往城楼下走去了，边走边说道：“这离我拿下汉川，击杀苏固、张修不过数年，该当怎样带兵，怎样厮杀，我还是记得的！”
张卫跟上一步，叫道：“大兄，我陪你一同出击！”
听见张卫这话，张鲁却是停下了脚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随后又看向了张卫身后的杨松，喝道：“庄之，待我出城，你便把公则看起来！”
杨松出声应诺，张卫却是大感惶急，叫道：“大兄，你这是为何？”
张鲁又看了张卫一眼，摇了摇头，迈步下了城楼，只是淡淡道：“庄之，个中道理，便请为仲师讲解明白吧！”
杨松再度恭敬地弯下腰去，应了声诺。
张卫看了杨松一眼，见了他的那张笑脸，一时心头又复烦恶起来，张口想要讥刺，终是没了心情，便想转身走开。
“且住，仲师大人！”杨松笑嘻嘻地说了一声，便有两个兵士交叉拦住了张卫。
“怎地，杨松你这厮还要困住乃翁不成？”
见那兵士真个出手相拦，张卫倒有些讶异了，扭头过去，径自对着杨松一声怒喝。
火光映照之下，杨松那让他熟悉而又烦恶的笑容里，似乎又多了些什么东西。
对于自己走后，亲弟的遭遇，张鲁却是想不到那么多了。
在他看来，杨松虽然有点贪财，终究是个肯尽心辅佐自己的人……特别是这段时日以来，见他又是操劳事务，又是提出奇计，张鲁更加相信了他的忠心。
相比之下，性格冲动的兄弟张卫，倒让他感到有些头疼了……这亲弟做事总是一根筋，这又怎么行？
是以临行之前，张鲁便把他托付给了杨松。
杨松是他所信赖的忠臣，张鲁自然相信他会把张卫看好……
不然的话，这个蠢弟弟还想一同出阵不成？
张鲁倒也不担心什么此行会有挫折之类，毕竟，他也把火牛计的历史事迹找了出来温习过，对这场类似战役的胜利已经是非常的向往，早有摩拳擦掌之感了。
一声令下，早有多人来帮助师君大人张鲁披挂。且说，在汉中一地，向来是少不了对张鲁张师君的颂扬的，这下亲眼见到张师君大人，竟有多人晕了过去。
对此，张鲁只是皱了皱眉头，没说什么。
见了全身披挂的这位师君大人，南郑城中收缩到一处的各处兵士竟都是一时大为振奋，所到之处都是欢声雷动，呼喊着要为师君大人效死而去。
依着此前的定计，张鲁领着杨松和张卫选出的五千精壮，跟在又一批火牛之后，冲出城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