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初一，初二成绩的一路下滑也确实影响到了我和北北的友谊，这应该是最主要的理由——她觉得我学习成绩既然不如她，就没有可以利用的地方了，那个盟约不攻自破，再不必花时间与我厮混，下去就是贴本贴息，会令她与“四大金刚”里另外三人差距更远。当时我还不至于这样去理解她的心思，只是感觉与她相处时越来越疙瘩，许许多多“咬啮的小烦恼”最终让我不得不回过头来置疑这袭“友谊的袍”究竟有没有想象中这么华美？
与小学时期一样，我还是保留着晚上7点开始做作业的习惯，到了9点却不是什么作业都能做完。众作业中我最讨厌的是数学题，别的还只是体力活，不过多写几个字，这个要套公式，我没多少时间去熟悉公式，一时想不到，有纠缠一夜不得好睡的（有教师拿这种人当刻苦学习的典范。）。但我向来很照顾自己的身体，晚上在双线报告纸上狂写武侠倒是可以，图个高兴，决不伤这个脑筋去想公式，还宁可早起到学校去守株待兔，逮着哪个优等生的作业本抄完拉倒（清晨有一大支这样的抄作业突击队。）。只要不出什么大事惊动家长来学校就算对得起他了——低调是我的一贯作风，三年之后谁理谁？我就是俞老头口中那类“毕业后路上见到了也不会与他打招呼的。”
一开始我盯着北北一个人的作业本抄。但老实说，她在这方面很不够爽快，经常用“自己做/昨天晚上怎么不做？”来刺激我脆弱的自尊心，为此我们没少翻过脸。我就经常想：老兄，你不必对我这么负责吧？这么小气做啥？并且很阴暗地猜测她这么小气的理由——是特别珍惜自己的劳动成果不让他人觊觎呢？还是存心不让我好过？
既然她的态度是粘渍疙瘩的，我也懒得去碰她的壁。
副班长小刘也是清晨抄作业的同道中人，他抄的是凌凌的，据他所说，她被俞老头洗脑后也是那一号推三阻四的人，认为给人抄作业是在害他。不过男生的脸皮要比我厚。他往往见人来了，立即抢过她的作业本来抄，且笃定她不会去告状——她看起来很喜欢他。等他抄出了一号摹本，我就抄他的，炮制出二号摹本，皆大欢喜。
只是北北的不仗义也就可见一斑了。
还有，每当我临时忘记带什么要交的钱（这学校平常的苛捐杂税也真是多，我身边又没钱，在外婆家住着，什么钱都得问外婆借，一时忘记要钱，就得空着两手上学，交迟了，根据俞老头的话就是“拖班级后腿”，他有得好在课上点名唠叨。），问北北借来应一应急，她也摆出一副臭脸，冷冷地说：“这次我借了，你就不会长记性，下次还要忘。”竟一口拒绝这举手之劳的帮忙。北北随身有一个钱包，里面有许多备用的百元大钞，她无论要交什么钱当然是绰绰有余的，当然不存在忘带的情况。于是，也有许多同学问她借钱垫付的，有些人就不还她。她觉得催账困难，又变成一视同仁地一分不借了。首先她不会看人信用——我每一次都是还她的，其次她心里也没觉得我和别人有什么不同，视友谊为无物（从这里我才渐渐意识到，我和她对相互的态度有所偏差，我太看重她对我自己来说很不划算。），就有了这种反应。这种态度搞得我也很光火——你是我妈啊？再说我又不是不还你了，干吗摆这种臭架子？好在很多时候她都妥协了。纵是如此，也磨得人心有余悸，自己都觉得是所遇非人的丢脸。后来有急用的话我就直接问小四借了，小四人很爽快，只要有就借，听不见那种伤人自尊的冷言冷语。
由于北北对班级众人那种“一视同仁”的老好人态度。也决定了她喜欢搞平衡，在任何场合都不可能立场鲜明地帮我说话。就算在小人中伤我最凶的那阵子，她也没有替我出过一次头，只是仿佛很中立地在一边旁观着。相反在我斥责她那种态度非常不仗义时，她却理所当然地表示疑惑：“我想，还是改改你自己吧。她们说的难道不对？”还罗里罗嗦说了一长篇迂腐的大道理，我听也不要听。她从小就是薛宝钗的簇拥，大概觉得我的性格比较像林黛玉吧，就当我的面把林黛玉的性格贬得一文不值：“她只会哭，和别人的关系都不好，这样做人很不好，薛宝钗多有人缘？”我忍着没说的是，薛宝钗这么明哲保身地做好人，锦上添花者当然有之，但当她稍有坎坷，保证没一个人肯为她出头。
但那时我已经懒得再跟北北起争执了。
——她实在太自以为是了。一般会开口教化别人的人都有一种先验得不容动摇的自以为是，否则她怎么能这么毫无心结地开口说别人不是？与这种人谈也是白谈。
而我当时的想法是：我只为自己活得痛快，管他人怎么看待我？从李月那桩事到了现在，难道我还没见过奸细小人不成？但你也这样就是你的不对，因为我把你当朋友，你却做人帮凶企图来控制我，想把我拉到你认为是“好”的轨道上，我就认为不好，你这是自找冲突。她的“规劝”在我看来也就是很不可爱的打扰了，对友谊的破坏力惊人——怎么你还真以为我很想要做一个世人眼中完美的好人？这对我又有什么好处？就只是你一个人觉得拥有这样的朋友很有面子吧？少来说什么为我好，那是为你自己！
北北只有出黑板报要人帮忙的时候才会想到我（“四大金刚”里另外三人大概不想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辛苦工作，全都溜光了，她们的时间就只能用来学习），一反常态，好话说尽，就被我当面讥讽，不大想帮她，并且觉得她前倨后恭的作风更教人恶心。
“唐老鸭”既然一向觊觎我的地位，一看我和北北联盟破裂，忙不迭地插进来。这种心态很有意思——我既然铆牢了你来撬，你周围的人我都要拉拢，你少一分助力，形势就对我有利一分，最好你众叛亲离。北北在她眼里具有很特殊的战略意义，正因为她与我看起来比较要好。”唐老鸭”主动提出，如果我不肯帮忙的话，她就帮北北出黑板报，北北表示欢迎。
我一看到她加入，丢下黑板擦子背起书包就走人，把北北凉在那里。
这一次，我决定与北北彻底决裂。
——不过，究竟是明着大闹一场，闹到人尽皆知呢？还是不声不响，心理上疏远了事呢？
我思考了好一会儿。
涤雪来信。
信上特为提到：“……有一件事说了你不要骂我，就是我现在越来越离不开她（小苏）了，我凡是说什么，做什么，周围都没有一个人认同我的，连起码的理解都没有（包括燕子！）。也只有她一个人肯听听我说话，理解不理解暂且不论，我觉得特别寂寞。”
她在此是告诉我她决定要和燕子生分了，她已经无法再像从前一样与燕子相处了——原因是燕子变得太厉害了，从前可以说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自有一份成熟稳重在，如今只能叫坦荡无耻的市侩精神。她就用这一种市侩的逻辑解读世间万物，解构情义，把他人对她的感情表达看成是一场笑话，称斤论两，不予尊重，把所有他人曾给过她的好都践踏在脚底下，仿佛生怕别人翻出来威胁她一样，坚决蔑视，不予承认。把自己曾经给过别人一分一厘都记住，必要的时候好拿出来示恩，占领道德制高点。涤雪因为从来记不住这些，待临阵就只好张口结舌，话都被她讲去。又兼声势上燕子仗着年纪比她大，处处否定她，一点也不留余地，和北北一样。而如此不怕得罪人的嚣张行为我和涤雪都没好意思能做得出来——怎样也要考虑一下别人的心情吧？所以也只有市侩才做得出来，越做越向人证实了她是一个不值得交往的市侩。
就比如说，林黛玉的“我是为了我的心。”被涤雪拿来用了，燕子就会毫不客气地回过来一句：“心值几钱几两？”这时，说“心”的人反而是自取其辱。周围所有人都对他人感觉都很麻木，反而会觉得涤雪太幼稚，燕子才是成熟，门槛精——她身后站着上一代全部的三姑六婆，对比之下纯真浪漫的人就只能孤军奋战了，就连涤雪的父母在发现女儿竟然有文学特质时，也是当作一种败家症候看待的，对她总没好声气儿。
但是涤雪的口气也很犹豫。
一是环境人数上的以多胜少导致她的不自信，二是固有观念带来的心理挣扎——毕竟，当时我们对友谊的理解也就停留在“朋友总是老的好。”，何况我们三个还是结拜过的那么好，轻易丢弃就仿佛违誓了，她感觉到有精神压力也是正常的。
——说穿了，执著的人还是我们呵！而有些人根本不值得我们任何执著的态度。
当我看透了这一点之后，北北就变得好敷衍了，我们的关系也能够圆融了。
——别人有伤害你的力量，往往是因为你太看重他/她。朋友之间，说得拢就多联系下，不对板就少联系，不必对谁抱有指望，这世上没了谁都是一样活。
第二天，俞老头过来调停此事，“批评”了我的情绪化，口气却很和软，请我继续协助北北把黑板报做完，劝说道，这不仅是她宣传委员的事，也是全班的事云云。“唐老鸭”什么都没帮北北做，那黑板上还是空空一片，她们两个昨天到底是怎么协商的也不知道，反正事情又找上我。我本来倒是想趁机撂挑子的——出黑板报说到底就是个辛苦事，我对它很无爱，除了练习一下排版感觉。北北为了她的工作，也拼命跟我说好话，此时我如果明着与她大闹，既显得我不厚道，又给“唐老鸭”看笑话，便也就顺水推舟与之和好了，帮她把这期板报出完——以后她这个宣传委员大约就有半年左右的清净，不需要在我面前装孙子了，落得轻松。
有了这件事后，俞老头也忽然变细心了，下一次我在教室里出板报留到很晚，他感到过意不去，便给饭票请客吃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