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越王勾践世家》里,司马迁说:“范蠡事越王勾践,既苦身戮力,与勾践深谋二十余年,竟灭吴,报会稽之耻……”
等到天下归了越王,范蠡便乘桴浮于海,到了齐国,他写信给文种说:“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越王为人长颈鸟喙,可与共患难,不可与共荣,子何不去?”文种到底舍不下身外的荣华,“称病不朝”,最后,被越王赐死。
而范蠡化身“鸱夷子皮”,没过多久,就“致产数十万”。于是,麻烦来了,“齐人闻其贤,以为相”,可是范蠡觉得“居家则致千金,居官则至卿相,此布衣之极也。久受尊名,不祥”。退还相印,散尽家财,随身只带了些珍宝,逃亡而去。
范蠡若恋身外的荣华富贵,怕早已经是文种的下场了,越国得以复国,范蠡是最大的功臣,怕不贵为卿相?他了解越王勾践,可患难不可共荣。所以,明智地选择出逃。
等到在齐国,享受了布衣之极,金钱地位都有了,却还是为了保全自身,宁愿舍弃所有,再次出逃。
舍得舍得,没有舍就没有得,很多人有“得”的忘形,却没有“舍”的智慧。
他的长子也因不懂这个“舍”字,白白断送了二弟的性命。
那是范蠡第二次出逃后,成了陶朱公,没多久,又是家资巨万,成了山东定陶的巨富。可是,二儿子因为杀人被囚禁在楚国。陶朱公便欲让刚刚长成的小儿子携千镒黄金去救,可是,长子闹着要代替弟弟前去,范蠡不许。
长子便以自杀来要挟,自以为是家中长子,这么大的事,如果不由自己出马,就太没面子了。无奈之下,范蠡只好同意,他给楚国的好友庄生写了一封密信,一再叮嘱,要将这千镒黄金交给庄生,任其处理。
临行前,他的长子自作主张,又多带了数百镒黄金。
而范蠡却“吾日夜固以望其丧之来也”,他料到,长子此去,带回的必将是二儿子的尸体。
长子到了楚国,将千镒黄金和密信都给了庄生,庄生让他不可在楚国逗留,将来无论你弟弟是如何被释放的,也别问为什么。
长公子哪里听得进去,他不知道,范蠡深知庄生为人,这千镒黄金,他会原封不动地退回的。庄生此人,虽身处陋室,却清廉耿直,根本没想收陶朱公的黄金,权且收下,也是为了范蠡的长子能够放心离开楚国,使得援救天衣无缝。
长公子非但没听庄生的话,还在楚国私下贿赂当地的权贵。
庄生进了宫,拿出文人左右君王的法宝——天道。说他夜观天象,星宿异常,楚国有灾。化解之法便是广施恩德。楚王于是决定大赦天下。
长公子一听说楚王要大赦天下,就心疼了送给庄生的那些钱,既然是大赦,弟弟自然会释放,与庄生无关,为什么还要送给他钱呢?于是,他决定为家里省钱,要回送出去的千镒黄金。
庄生看到长公子很吃惊,长公子却自作聪明地说:“当初我是为救弟弟来的,现在弟弟要被自行赦免了,特来向先生辞行。”这是话里有话,意思是,我当初为救弟弟送了你庄生千镒黄金,现在楚国大赦,弟弟不是你救的,你还不还我千镒黄金吗?
庄生一听,就知道了他的意思。钱,是还回去了,庄生心里却是恼火至极,觉得自己被一个后生给耍了,另外,把他庄生当成那等贪财之人,也是对他人格的侮辱。于是,他决定给这个长公子一个教训。
庄生再次入宫,这次,是指责权贵们收受长公子的贿赂,而楚王大赦天下,也只是为了对二公子法外施恩。楚王一听,怒不可遏,命令先杀了二公子,再进行大赦。
长公子最后是带着弟弟的尸体和那千镒黄金回去的,这是范蠡早就料到的。
长子比较吝啬,因为长子很小就跟随范蠡一起打拼,知道财产得之不易,肯定舍不得。所以,他想让小儿子去。因为小儿子出生后,家里就很富有,并不知财产之所从来,为救哥哥,他不会在意千镒黄金。
虽然,范蠡早预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但他还有一句话:事之理也,无足悲者。就是说对这其中的道理已经很清楚了,也不值得一再地悲伤了。
范蠡清楚就清楚在,长子从小就跟着他,为了谋生四处漂泊,吃苦创业,自然会把钱财看得很重。不让去,死的是长子,让去,死的必然是次子,也许,长公子自己都不知道,是自己的一念吝啬,害死了自己的亲弟弟,只有范蠡心里明镜似的。
可见吝啬,不只是饭余笑谈,后世笑柄,更多的时候,是害人害己于无形的。
有时候,世事太过洞明也终是不能力挽狂澜。范蠡是深知这一点的,所以,他悲哀地等,等着儿子的尸体。他知道,他改变不了大儿子的吝啬。
所以,十九首里说吝啬的人是“愚者”,愚不可及。
这首诗要嘲讽的另一类人,是仰慕成仙者。
得道成仙,《庄子》有记载:藐姑射之山,居住有吸风饮露,乘云御龙的神人,不食五谷,却长生不死。
《山海经》、《穆天子传》等古籍,也记载着传说中西方的不死民、不死树、不死药等。传说中,秦的先人造父,曾经为周穆王驾车西游,亲见穆王会见西王母,所以这个故事在秦地流传很广。
到了秦统一之后,秦始皇可谓是不择手段来成仙,加之方士们的游说和推波助澜,使得秦始皇走火入魔。他吃了很多不老药,实际上,他吃的可能是“炸药”。
炸药这东西,是唐代末年,炼丹家在炼丹时发明的,炼丹家所炼制的本来是长生不老药,向上推一推,便知,秦始皇之后,一直到唐末,帝皇们所吃的自然都是还没成形的炸药。
这样看来,帝王们脾气古怪,肝火旺盛,脾气暴躁,甚至早死、暴死,和这不老药不无关系。
秦始皇当然没有不死,他死在游仙求药的途中,他之后,仍然有痴迷的帝王,最为疯狂的,恐怕要数汉武帝。
汉武帝求仙的荒唐事,司马迁记录了很多,让汉武帝的形象大大受损,倒是他那些丰功伟绩,却在其他的“世家”和“传”里。汉武帝是皇帝,司马迁是史官,看来,虐待史官的下场也很严重。
有个叫栾大的方士,长得高大俊逸,吹嘘说:“我曾经来往海中,见了安期生等神仙,可以炼金,可以得不死之药,可以堵决堤的河流,可以升仙。”汉武帝便封他做了五利将军。
一个多月时间,身上便佩上了四个金印:天士将军印、地土将军印、大通将军印、天道将军印。后来,还把皇后卫子夫所生的嫡亲大公主嫁给他,恨不能把天下都赏赐给他。
公孙卿曾经给汉武帝讲黄帝学仙的故事,让汉武帝很是神往,说:“如果我可以像黄帝一样升仙,我就会把老婆孩子像鞋子一样脱下来扔掉!”
这个为了求仙、心底凉薄的天子,对待他生命中的三个女人,阿娇、卫子夫、赵钩弋,都挺薄情,阿娇死于冷宫,卫子夫死于巫蛊,为了防止赵钩弋擅权,在她的儿子登基时被赐死。唯一还算用情的李夫人,早死,若不是早死,怕也难得善终。
但是,秦始皇也好,汉武帝也好,他们都不能长生不老,化为了一缕轻烟。
而王子乔是周灵王的太子,名晋,字子乔。彼时,灵王二十一年,谷、洛二水泛滥,灵王想要以壅堵洪,子乔却认为该聚土、疏川、障泽、陂塘,来疏水。触怒了灵王,被贬为庶民,郁郁不乐,未及三年而亡。
后人便说他死后成了神仙。
《列仙传》记载,太子晋好吹笙,作凤凰鸣,游伊、洛间,道士浮丘生引上嵩山,三十年后见到恒良,太子晋说:“可告我家,七月七日会我于缑氏山麓。”其时,果然身乘白鹤立于山巅,可望而不可达,数日方去。
这毕竟只是传说,成仙之事,真假莫辨,即使真的可以,那也不是一般人可以有的机缘。
实际上,诗人不过是想说,成仙是不可能的,既然活在世上,那就不要吝啬,好好地享受吧。这是为了唤醒前面的“惜费者”。正如朱筠所说的:“仙不可学,愈知愚费之不可惜矣”。
汉末的士子们,本就毫无出路,与其执著于功名利禄,还不如纵情一乐,“被服纨与素”、“何不秉烛游”,不知道士子们是否真的能够如此洒脱,怕在社会动荡、人命危浅的时代,只是狂放之思罢了。
纵乐高歌,内心仍旧是苦的,如果这就是“人性的觉醒”,不知道,这样醒着、乐着、痛苦着,何时是个尽头。
好在,不远的建安时代就快来了,这种及时行乐的萎靡放纵,很快就会被悯民生疾苦、及时建功立业的慷慨之声所替代。尽管,那时仍旧是苦的,但精神上,是振作的,不似这时的颓唐。
汉末那些轩昂着“及时行乐”的士子们,他们是在盛装赴一场最后的晚宴,宴毕,所有的寂寞与忧伤,都是残羹,得自己清扫。
读一首诗,有时候,就是体味一份时代的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