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苏惜长、任维初首战皆战胜对手,轮到金平仄了,他却心不在焉的,从刚刚开始,沙素义那张红透的脸颊便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都说女孩羞时是最美,今日一见,果然美得让人春心荡漾,让人无端生出些怜爱心与保护欲来。金平仄不禁意淫:倘当日在沙府自己不加解释,她爹爹会就此把她嫁给我么?她会愿意么?想着想着,他忍不住淫笑了起来。
“喂,”对面那人不乐意了,“你没事吧,怎么比个武还能笑起来的?”
金平仄方才醒悟:原来自己已站在擂台上与人斗了十几回合。他赶忙收拾起邪恶嘴脸,应变道:“这都看不出来?我在让你啊!你关刀使的什么玩意儿?中午没吃饭还是怎么?”
对面那人受了挑衅,运劲拖刀来袭。仅战五合,金平仄就看出他步子移得慢的弱点,正面避开锋芒,使蟠龙棍法的“拨草寻蛇”式攻他侧身下盘。使关刀的跟不上平仄的节奏,很快就手忙脚乱地疲于防守;金平仄趁他头尾不能兼顾,虚晃一招接“举火燎天”,一棒子夯在了他琵琶骨上。那人捂着肩膀连退数步,显是痛得不行。
“还不投降么?”金平仄说,“我是不想闹出人命才没劈你头的,别不知好歹!”
使关刀那人犹豫片刻放下武器:“我承认你棒子使得好,就是嘴巴忒毒了,惹人讨厌!”
金平仄斜他一眼道:“大哥,我是不是要给你上壶茶,来份糕点才算态度好啊?比武就‘一横一竖’——赢的站着,输的躺下!”
使关刀的气不过,又提起武器:“既然如此,那我就奉……”金平仄不等他说完,箭步上前一棒子呼在其脸上,霎时那人的鼻子便血流如注!他痛苦地掩面倒地,金平仄则一旁风凉道:
“你自己选的啊,莫要怪我!”
“胜者——金平仄!快来人啊,帮他止止血!”裁判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金平仄与台下太湖镖局众人一一击了掌。史可法私下将其领到一旁,劝诫道:“金小弟,你戾气忒重,下手未免太狠了!上次打闻公子也是,这样很容易树敌的!”
“巧了!以前南少林的老秃驴也这样说过我。”
“那为何不改正呢?”史可法追问。
“没必要!我又不认识他,对他那么好干嘛?他哪天功成名就了也不会请我吃酒。”
史可法反驳道:“这就未必了。缘,妙不可言!我二十岁时借宿京城一家寺庙读书,有一日风雪交加,我读得累了伏案歇息,醒来时身上无故多了一件皮袄,桌上草稿也像是被人翻过了。我问寺里的和尚怎么回事,他们说有一位大人曾来过。当年八月秋闱,主考官叫到我名字时竟又惊又喜,还点我做了头名。原来他就是那日寺里来过的大人——我后来的师父——左公!”
金平仄想了想,道:“这种事还是少数吧,否则也不能称之为奇遇了,不过史大哥你的意思我懂,我下次注意便是!”
史可法欣然曰:“中,孺子可教!”
比兵器的人多,需连赢三场才能晋级决赛,比拳脚的只需两场。金平仄运气好,遇上的对手没有特别厉害的,一路顺利闯关得到一个名额;任维初八进四时抽到了高羽,遗憾败给了他。后头苏惜长、殷洪盛也分别获胜,兵器四强定下。金平仄心里美滋滋的:进了四强,起码十两银子稳了,说不定还有机会博个大的,唯一遗憾的是沙素义和邹宁先回去了,没能瞧见他技压群雄的英姿。
时候不早了,罗绍、谭琛引大家上聚宝楼开饭,四十几号人浩浩荡荡走在大街上,场面颇为壮观。至酒楼,金平仄、殷洪盛、高羽、苏惜长与陈子龙等拳脚四强被分到了一桌,最里面特意搭了一张戏台,他们这桌位置将将好,既不必劳神仰头,离得近视听效果也上佳。一会儿的功夫,冷盘、美酒上了桌,热菜也陆续到来;除去金平仄这桌,其他每桌还端上了一大盘雪花纹银,每人分走了沉甸甸的十两。戏台上大帘拉开,琵琶二胡、笛笙唢呐、锣钵镲鼓之声响起,两名戏子粉墨登场,一个是绿衣服的花脸小丑,一个是灰布衣的沧桑老生。其中老生提唱曰:
“圣代文章有价,骚人墨笔流香。百花深处咏怀堂,画个竹林小像。
大阮名高南舍,小儿窃比东方。诸君烂醉手中觞,莫管闲愁天样。”
同为文化人,金平仄与陈子龙皆惊愕地停下了筷子。
“怎么了?”苏惜长诧异于两人的表情,询问道。
金平仄解释说:“台上唱的是《春灯谜》。”
“然后呢?”这个回答让苏惜长依旧云里雾里。金平仄不再多言,而是饶有兴趣的望向陈子龙,预感到一场好戏即将上演。
台上两个戏子动作、神态都很地道,老生一身正气,小丑油腔滑调,唱得很是专业;奈何在座大部分都是武夫粗人,对这玩意儿实在欣赏不来,各自碰杯谈天,现场嘈杂的不行。两盏茶的功夫,一幕唱罢,谭琛、罗绍、大眼袋子男皆站起身来鼓掌,诸君虽不明所以,出于礼貌亦纷纷效仿。
一声巨响打断了所有人的掌声!视之,原是陈子龙拍了桌子。四座寂静下来,唯他一人的声音在大厅里回荡:
“未知主人阮公何在!”
众人面面相觑,都不明他所言何意,议论纷纷。陈子龙环顾四周,见无人应答,眼睛怒向大眼袋子男那桌,挑衅道:“怎么,阮公不敢吱声么?”
台上那老生缓缓摘了道具长须,示意大家静下,应道:
“阮某在此,不知陈公子有何贵干?”
没人想到原来这台上的戏子就是罗绍、谭琛口中的“大哥”!大厅里顿时躁动起来。陈子龙头也不回地冷笑道:“无他,只是奇怪阮公的人头居然还在颈上!”
“哈哈,吉人自有天相。天不亡我,我何以死呢?”
“诸位!”陈子龙向众人高声道,“可知台上这位老爷是谁么?此人名唤阮大铖,本是东林干将,后因蝇头小利阿附魏阉,为虎作伥。先帝驾崩前他见势不妙,溜之大吉,虽被当今圣上定为逆党,却并没有受到应得的惩罚。此人人品之低贱,性情之反复,手段之阴险狠毒,世所共知。难道大家愿与这样的卑劣小人为伍么!”
“混账东西!”罗绍嘴里喷着油地开骂了,“我大哥好心好意请你吃酒看戏,你不领情就算了,还他娘的敢出言不逊!是不是以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老子不敢弄死你!”他还想说些什么,叫阮大铖一个手势给拦下了。
大厅里议论纷纷,有说陈子龙不懂规矩的,亦有人骂阮大铖是奸佞之徒;可毕竟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很快后一种声音便被前一种声音所盖过。陈子龙看了众人的反应大失所望,知晓多说无益,不屑道:
“既然如此,就不打扰诸位雅兴了——那个谁,我们走!”
金平仄戏看得正开心呢,纳闷了:“关我屁事?”
陈子龙捏碎手中的酒杯,怒曰:“你要对得起身上这件衣裳!”金平仄也不想多惹麻烦,饮下最后一口酒便随他去了。
两人走到门口,阮大铖慢慢道:“陈公子,您说阮某是卑劣小人,阮某无力反驳,不过阮某想请教您两个问题:其一,您看清楚了么,那些人就真的是正人君子?其二,正人君子,就真的能料理得好国家?”
陈子龙冷哼一声,摔门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