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逢九月廿一,都是除新年外徐朝最大的节日——上祭节。
一切都是为了歌颂上天的伟大,以及天命教教祖颛顼大人的壮举;在上祭节这天,各处张灯结彩,每个人都可以从天命中暂时解放出来,进行短暂的休憩。人们甚至于被允许加入庙会的热烈之中,不顾天命的开设一个供人娱乐的小摊位。
永固十年;云山镇;上祭节。
“离他远点吧。”
明明是举国欢庆的大日子,一个少年却在私语着不合时宜的话:“不见他履行自己的天命,而且每次都能见他在做一些奇怪的事。”
嗯,就是这样。或许是生活过于一成不变,一个身份地位同等的人,作为一个异端,仅是存在都会成为他人眼中的妨害。
不管历朝历代,无论是怎样的暴君都不会做到扼杀天性至于禁止此事的地步。所以既然成为了一个“异端”,就要理所应然的沐浴在这种看法下活着。
亶是即使是这样,我也并非在记恨什么。
面对其它孩子的眼神,于玄策早已见怪不怪...甚至可说嗤之以鼻了。
他怀抱着这些天命平庸孩童无法想象的知识,他们做梦都想拥有的武艺,不自夸的,他还拥有着他们永远不可企及的才华。
所以遇到这样的指点,于玄策只是轻蔑的望向他们,嘴角一撇,嘲笑似的将想法说了出来:
“吵死了,傻子。”
“什……”
言罢,于玄策便加入了参与庙会的人潮,被讥讽过的孩子更加的火冒三丈:
“嘿……傲气甚么啊!不就是长得好看了一点吗?还不是一样两个眼睛一张嘴?”一个黑壮的孩子不满地道,他是佃农家的孩子,家里有一大片地。
“听说他还识字……”一个孩子补充道。
“家里很有钱,藏春院那里...听说是镇里开销最大的地方也可以天天跟着长辈去……”另一个孩子补充道。
“话说,藏春院是什么地方?俺娘叫我离那里远点。”
“是妖怪的老巢吧?听说里面住了一窝狐狸精呢...”
“那就是说,那个姓于的小子不仅长得好看、读过书、家里有钱,还受狐狸精的欢迎?”
“闭嘴!”
黑壮的孩子忍无可忍了,“是哪个不长眼的起的头!怎么还夸上他了?赶紧跟我来,让我们哥几个好生教训一下那个不开眼的小子!”
“娄哥…那小子早走没影了……”
“呀,你怎的不早说!”
……
老吴是不屑于参与这类活动的,于是今年又是一个人逛庙会。
手上的小食早就拿不下了,它们的滋味也失去了首次品尝的新鲜,今夜怕是又要浪费掉了吧。
穿过镇上用于祭典的广场,有四具塑像坐落在广场的四方,那是于玄策用来练手的。每次见镇民充满崇敬的礼拜,心里的傲气就再度被助长一番。
街衢的人多了,原本边际地方的人烟便愈发的稀了。背靠云山,寻了棵杉树坐下,望着不远处的灯火阑珊,年幼的孩子摸出一份汤包,轻轻地将薄皮咬破。
“啊,凉了。”
孩子将余下的汤包放下,聆听着那里叫卖着的吆喝声,还有那里的热烈喧嚣。
——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秋日。
那是上祭节的第二天,是正式拜神的日子。仍是那棵杉树下面,那个孩子又百无聊赖的坐在了那里。
“喂,你。”
一个矮小的身影走了过来。
“听说你昨天骂了娄三?”
“怎么,你是替他寻仇的吗?”于玄策瞟了他一眼,继续欣赏远方的风景。
那个孩子连忙摆摆手,“没有没有。虽说我们俩的确是打小就认识...”
“哦。”
孩子尴尬的挠了挠头,有些扭扭捏捏地道:“那个...你叫于玄策是吧?我是姜子琛...就是...那个...替娄三来道个歉...”
“嘿。”这一声极为短促,一下子就打断了孩子将要说出的话,“要下棋么?”
姜子琛微圆的小脸红扑扑的,绽开了笑,“好啊。”
...
啊……我不会下围棋。
……哈?那你们都玩些什么?
象棋啊。不是我吹,我可是蝉联三届的云山镇棋王...
将军。
啊?假的吧?这局不算!
其实我并非冷漠似铁。在邀请奕棋的时候,没有人注意到我笑得多么灿烂。只是一张臭脸戴的久了,放松下来,难免不习惯。
所以,当时若是能好好的传递过去,最终也不会落得那般吧。
——
“最近姜子琛那小子很是臭屁啊。”娄三气恼地摸着下巴,“不就是学会点没鸟用的东西吗?得意个什么劲儿啊?”
“娄哥消消气,他和那个没天命的小子做朋友是他没有眼力。”跟班甲安慰道。
“对对对,他那是...不知深浅,不知……天高地厚!”跟班乙跟着补充。
“没错!就是那个……不知...天高地后...”娄三对这个词喜爱极了,“我这就去重新教教他,什么是天高地后!
你们先在树林里藏好,我就用那个姓于的名义写一封信,约他出来,然后蒙住他的脑袋,狠狠地揍他一顿!”
“可是娄哥...我们不识字啊……”
“你们是你们!我可和从前不一样。”娄三摸出了一封写好的信,看来他是早有准备,“看好!这几个字分别是‘我在镇北树林等你。于玄策’。怎么样?和那些秀才写的不黄多让吧?”
“不愧是娄哥!”
三人商量完毕,两个跟班就各自准备去了。而经过读书人熏陶的娄三更是机智了不少,偷偷摸摸的潜进了姜家的院子,再把信轻轻的留下,轻轻地走,不带走一片云彩。这样就谁也不能怀疑到他的头上。
躲着姜家的寥寥几个下人,娄三摸到了姜子琛的房间近里。刚要瞄着缝隙把信塞进去,忽的屁股上一阵大力传来,“诶呦”一声就摔在了地上。
仿冒的信笺也飘到了半空,被一双纤细的小手摘下。
“你这字写的怪丑的,要是想学我的书法,就再练个十年吧。”
来人不无讥笑的望着娄三。
“于...于玄策!?你你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是你告诉我的啊。”
“我什么时候告诉你的?!”
“就昨天啊。你四处问我的名字是哪几个字。我觉得可疑,就跟上来了。”说着,于玄策向娄三展示着手中信笺,“真想不出,你还在做这种低级的勾当。”
“把信还给我!”
只见娄三猛地扑了过去,却又被于玄策轻巧的避开,一脚再度踹上他那不小的后臀。
“下次可要多长点脑子。”于玄策盯了一会儿掌中信笺,不知想着什么,旋即召来火焰一把焚毁,“下次我踹的可就没有这么轻了。”
“可恶。”娄三咬紧了牙关,被忽如其来的神妙现象吓得浑身发颤,“你要烧我吗?你个没有天命的贼人!”
于玄策表情一僵,龇牙咧嘴的最终成了一副可怕的表情,肯定道:“啊...就算是这样吧。你且听好了,再有下次,你的下场就如同此信!”
“啊...啊……啊……”娄三被恐惧压得说不出话来,不断地四处张望着,找寻着逃出这个小院的方法。
“欸!?娄三……玄策,你们俩在我家做什么?”
忽的,满是讶异的声音传来,在娄三看来这无异于救命的稻草,他连滚带爬的跑了过去,可怜兮兮地缩到了姜子琛的后面,充满恐惧地发出尖叫:
“子琛...子琛,他……他是妖魔!他要用他的妖术烧死我!”
“……玄策...兄?”听了这话,姜子琛下意识的后退了半步,双腿也开始打颤,“这是发生了什么?”
只见于玄策皮笑肉不笑的单令嘴角上扬,用眼睛瞅了瞅姜子琛背后的娄三道:“你让他说。我是来做什么的。”
这表情有点可怕,姜子琛连忙问向身后怕得不行的娄三,心中平生了几分怜意,“娄三?告诉我他是来干什么的?”
那目光看得娄三有些发涩。他慌忙闪躲着姜子琛的眼神,偷眼望向于玄策,怯声道:“他……他,我...我不能说……”
“你对他做了什么?!”
姜子琛抬高了音量以战胜内心的恐慌。那眼神,令于玄策毕生难忘。
此时便是冷静如他,也不禁将声音抬高了几分,“你究竟是不能说还是不敢说?”
“你为什么要恐吓他!”姜子琛梗着脖子道。
“我为何要恐吓他!”于玄策锁紧了眉头,“娄三……你说啊?”
“我……我…不关我事啊。”黑壮黑壮的孩子呜咽起来,“是了,是了。子琛,就是这个没有天命的贼人在吓我...他来这里也是为了对你不利的。”
“呵。”于玄策气极反笑,“你倒说说我有什么理由对他不利的。你们又凭什么让我对你们不利呢?”
“我们凭什么?你会些...会妖术了不起吗?!”出乎意料的,这句话倒是姜子琛驳斥过去的,“娄三……要说什么不要怕,他只是一个...一个没有天命的贼人罢了!”
于玄策的眉头锁的更紧了。
“没错!”
踩进了同一条战线,抱好了团。即便自己没有多么强大,娄三的胆气也莫名地壮了不少,“就是因为这个贼人,他没有天命啊!……所以他要用他那个奇妙的妖术,把别人的天命偷过来!没有了天命,我们都会饿死的!”
“什么鬼东西...”听到这里,于玄策再也按捺不住,就要举起手中的铁证……
真想剁了几分钟前自己的双手,于玄策猛一咂舌,反问道:“你相信这等蠢材的鬼话?”
姜子琛看了看身后瑟瑟发抖的童年玩伴,更升勇气,大声道:“我怎么不相信他的话!我就在想你这样的...为什么要与我做朋友,原来是窥伺我们天命的妖魔!没了天命我就什么都没有了……你...究竟有没有良心啊!”
有些失神的望着姜子琛的表情,于玄策缓缓地低下头,低沉的声音飘了出来:“哦...是吗。”
空!
他一拳打中了坚固的石墙。
“噫……!?”
娄姜二人惊恐的发现,不薄的围墙竟被打了个通透。
“不可理喻!”
发泄完情绪,被冠以妖人之名的少年一脚就踩上了墙头,怒然拂袖而去。
再这份缘分被断结六年以前,这位少年还记得一步三回头,直到那不变的隔阂与惊恐让他明晰了自己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
好像真就应了一句调侃的老话:“你丑,可以。出来吓人,就不对了。”
——
“总之就是当时的一堆幼稚的孩子做出了一些幼稚的举动。”现在的于玄策,已经可以云淡风轻的说出这些话了,“关于我朋友的话题的确是乏善可陈,和你所期望的‘凡常人的交友’大相径庭。”
从情绪中归来的于玄策尴尬的咳了几声:“就是...你看长夜漫漫嘛,想到了一个话题,就不吐不快了。啊,不过娄三和姜子琛的关系倒是可以参考参考...”
“没有。”林舞鸢笑着,盯着于玄策看,“很新奇,挺有参考价值的。”
“是...是吗。”于玄策轻挠着脸颊,有些不好意思地道。
林舞鸢眨了眨眼,忽的猛一合掌,满是精神的道:“很好!那我们明天的任务,就是去见一见你那叫做姜子琛的旧交!”
“哈?事到如今,就算去见他也没甚么意义...”
于玄策方要反驳,却被一根藕色的纤指堵上嘴唇。抬眼就见那食指的主人正焕发着他见所未见的色彩,微笑着说:“这可是我的遗愿,不许你回绝!”
用手拨开她的指头,于玄策不由得别过了头。
“...啊,我知道了。”他拉着长音。
不知怎的,他陡然间觉得眼前的少女又好看了八分有余…...
——
“策儿,你在哭吗?”吴老撩开一半的衣衫,很没形象的在挠肚子,“最近不交到朋友了吗?这是起矛盾了?”
“还不是因为这奇怪至极的出身!”孩子低吼着,泪珠大颗大颗的落了下来,“如果...我是农夫就好了!”
在那动作定格,吴老愣愣地望着于玄策;良久,叹出了一口气来:“真不像你,不要诅咒自己的出生呀。我们是什么样的人,终究还是由我们自己做主的。”
孩子无言地低着头。
“嘛…虽然这个问题与天命联系不大...”吴老摇摇晃晃的走近他,拍了拍他稚嫩的的肩膀。此时,一个稍显麻烦的计划已在老吴心中勾勒出了轮廓。
“不过老夫会让他们闭嘴的。”
同年,由于王大人推行的政策,云山镇的全民陷入了背弃天命的漩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