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晚饭后便入了夜,下人们收拾了碗筷以后,崔冉挂在马匹上的包袱里掏出了几瓶金疮药和几块布条,走到了溪边。
用清水擦拭了伤口以后,拿出金疮药正欲撒上,不料一只手从后接过了她的药瓶,握住她的手腕,轻轻撒上了药粉。
“疼吗?”裴子翊撒好药粉以后,用布条缠绕咬痕时问道。
崔冉摇了摇头,盯着他垂着的长睫道:“裴子翊,你怎么知道我会来建康?”
他抬头看着她的眼睛道:“你觉得卫儴屠杀你们一次不成就不会来第二次吗?我不放心就派了人在那里守着,后来听说你要去健康,思前想后,觉得我跟着你最合适。”
他将布条缠好以后,伸手拍了拍她的头顶:“明日我送你到你们道观的山脚下,以后,莫要再一个人去什么健康了,我没那么多的时间来护着你了。”
他,要谋他的将来。
“裴子翊。”她的声音闷闷的:“以后我是不是见不到你了?”
见她的眼眶隐隐含着泪光,他微微一笑:“你这姑子多狡,即使无我也能生活的极好。”
崔冉又向他靠近了几分,纵然是一个中年书生的脸,一双黑眸却是纯真:“若是再见小郎,可万万不能不认我。”
他轻轻叹了口气:“傻孩子。”
说完后,转身离开了,走进了另一辆马车,不一会儿便吹灭了烛火,崔冉看着缠绕在手腕上的白布,叹了口气,走回了原本属于裴子翊的马车。
第二天。
崔冉是被一阵雷雨声惊醒的。
打开窗户,只觉漫天的大雨,淹没了周围的景色和所有的喧嚣,雨水从马车的车顶留下来,形成一道道的雨帘,而雨帘边一个红衣锦服的美少年,他撑着一把油纸伞行走在漫天的暴雨里,纵然白色的靴子上都是泥泞,可是他的步伐始终平缓、从容。
这一场暴雨对于任何人而言都是灾难,无不避之,而他却仿佛置身闲庭那般悠然,青丝随风而舞,处处倾城。
两人目光相对时,他微微一笑:“阿冉,你醒了?”
崔冉昏昏沉沉的大脑蓦然清醒,探出大半个身子向前后望去,长长的大道上,只有他们这一辆马车。
那些世家嫡长子不知去了何处。
“你干什么不上车?”仔细凝睇,发现周围的景色渐渐变得熟悉,是回道观的官道。
他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叹了口气:“阿冉,你这般衣衫不整让我如何上车?”
低头,只见胸口的衣襟微微敞开,白皙的乳肉若隐若现,崔冉的脸顿时一红,连忙将窗户关了起来。
夜间缠着裹胸睡觉会呼吸不畅,所以她一般都是脱了睡,这一匆忙,竟是忘了。
她将外套穿好,头发随意挽起,露出光洁的额头,打开了车门,不自然地咳了一声:“小郎,上来吧。”
马车缓缓停住,裴子翊收起伞上了车,狭小的车厢里,气氛一时之间有些尴尬。
崔冉低着头,不知该看哪里。
“阿冉,你日后有什么打算?”他靠在车壁,望着窗外道。
“回道观,好好孝敬师父。”她的头埋得更低了。
“是吗?”他的唇角带笑,若有所思道:“与世无争,那也是好的。”
“你呢?”她抬起头,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他没有回答,而是笑着摸了摸她的头,茶色的眸子是罕见的温柔。
崔冉有些难过。
或许是因离别,或许是这罕见的温柔,或许是这阴霾的天气,她的眼眶有些红:“这一别,是不是再也不能相见了?”
“傻孩子。”明明他也不过十六七岁,此时却像一个长辈在哄着一个孩童般:“一辈子那么长,怎么可能再也见不到?”
崔冉点了点头。“小郎,下次见到我,可千万不能不认我。”
他叹息着应了一声:“恩。”
见他点头,崔冉又是开心又是愧疚。哎,裴子翊这真不怪我,谁叫你君子一诺,便驷马难追。
雨渐渐停了,白雾蒙蒙笼罩青山绿水间。
崔冉下了马车,站在山脚下:“小郎,珍重。”
裴子翊微笑着点了点头,马车也调转了头,车轮子在管道上咕噜咕噜地前行着,渐渐就变成了一个黑点。
同时,崔氏阿冉一扫脸上的阴霾,原本纯真的黑眸浮起一丝阴冷。
回道观,好好孝敬师父?怕是这此生都不会了。
抬头望了一眼山腰处的凉亭,施了一礼,喃喃自语道:“师父,我知这世间只有你是真心待我,可是徒儿不孝,不能为你养老了。”
她是清河崔氏的嫡长女,身上留着的是贵比皇族公主的血液,即使是一招废棋又如何?这人生已经重新来过,执子围杀之人也不再是他们!
将包袱里的易容物品拿出,以水坑为镜,卸去了书生妆容,再次涂抹了半刻,温婉的女子便又是一个俊俏的翩翩公子。
七日以后,就是裴俊和崔燕的定亲之日。
她的唇角泛起一丝冷笑,清河崔氏与河东裴氏是何等显贵的公卿世家,这场婚姻必定是举世瞩目,若在两人喜结连理以后,当着全天下的人,那素来重视身份的裴俊发现自己娶得并非长女,该是什么表情?视自己为家族羞耻的清河崔氏又会是什么表情?
还有那从小被当作嫡长女养大的崔燕又该是什么表情?
崔冉有些按耐不住了。
在那场喜宴上,他们给她的屈辱,她一点儿都没忘记,这一次谁都别想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