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我们可曾见过?”男子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满是戏谑,宛如初见。
“谢家叔伯,建康寺庙里,你曾说阿冉会嫁世间举世无双的伟丈夫。”她在他对面坐下身来,笑道:“菩萨面前的承诺可不能忘,不然老天爷会怪罪的。”
这个时代的人极信鬼神。
他眼睛微眯,促狭更甚,身子轻轻后仰:“噢?我似乎忘了,不过小姑可坐我怀中来,好好促膝回忆一番。”
“呼——”众人情不自禁发出惊呼。
二十八年来从不近女色的男人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姑说这种话,且不说他风华满平城的少年时,就是现在,豁出性命只为换他一眼垂怜贵女公主可谓是多不胜数,如今他竟是对一个一面之缘的小姑说了这般戏弄之语。
纵然只是玩笑,也足以引起各大家族的重视。
陈郡谢氏的族长,堪比当今天子的贵人,一举一动都不容轻视,别说这让他一反常态的姑子。
崔旭一家子满脸的难以置信,不可能的,那粗俗卑贱的姑子怎么配入那般尊贵之人的眼,怎么可能?
然而事实正是如此。
他笑眯眯地看着她,宛如一般的世家子,随意、荒唐,白皙纤细的手指搭在膝前,浑身散发着月光般的华光,透着淡淡的疏离。
他的五官不似裴子翊那般倾国倾城,分开看更是不见多么精致,可是配在一起,就让人看着格外舒服,衬着那若有似无的疏离感,宛如天下最华贵的宝玉,让人一见便恨不得倾尽所有,只为一个回眸。
“谢家叔伯,在你眼中,这天下当得起伟丈夫三个字的能有几人?”她避开了他的问题,笑盈盈地坐在她的对面,拿过空置的酒樽为自己倒了一杯酒。
他垂目着酒樽回道:“自是没有几人。”
崔冉饮了口酒,满意一笑:“阿冉也这样觉得。”
他眼底戏谑更甚,坐直身子,手肘靠着几面倾身而近道:“小姑既然说我许了你姻缘,那另一个意思是不是,除了我承认的伟丈夫,你都不会嫁的?”
他的眸光有意无意地扫向了一脸阴郁的拓跋烈。
“叔伯以为,这天下伟丈夫,叔伯算一个。”他向她凑得更紧了,近乎鼻尖凑着鼻尖,说话时嘴里的气都扑倒了对方的脸上:“小姑,觉得如何?”
崔冉不自然地退了退,对于他了解的并不多。
只记得前世众人提起他皆说终身未娶,所以崔冉发现建康寺庙里戏弄她的和尚是他时,只是波澜不惊的应下,为得便是日后借他一势。
可是今日看来,实在不像不近女色之人,言里言外,哪句不是调戏?
崔冉低头饮了口酒,摇了摇头笑道:“谢家叔伯,阿冉胆小,经不起你如此戏弄的。”
他放声一笑,眼底是满满的戏谑:“能将建康贵族如三岁小孩儿一般戏弄的姑子,真不出竟是一个如此胆小的。”
与此同时,又向她凑近了几分:“小姑,三戏卫儴之勇,这满座的郎君,能做到的也是凡几。”
崔冉静静地看着他,因为猜不清他的意图,不敢轻举妄动,自己不过借卫儴之名逼得师父一家子对自己低头罢了,哪里当得起戏弄建康贵族之名。
这姓谢看起来诡计多端,我当提防一些才是。
崔冉摆了摆手,谦虚道:“谢家叔伯言重了。”
似乎看出了她的警惕,眼底戏谑更甚,薄润嘴唇缓缓贴在了她的耳垂道:“害怕了?这就对了,我不是你的裴小郎,事事都能依你,我乃堂堂丈夫,岂能被你一个姑子戏弄与股掌?崔氏阿冉,上次是我输给了那裴子翊,依他所言来戏弄你一番,莫要以为我对你是真上了心。”
他这是在告诉她,要有自知之明。
“还以为能让裴子翊上心的姑子会有所不同,今日一见不过如此,你还不配入我的眼呢。”
闻言,崔冉淡淡一笑:“我知道的。”
她从来都知道的,这世间拿真心待她的只有裴子翊一人。
就像说她三戏卫儴,明明是同一件事,从裴子翊口中说出来时,带着尊敬与敬佩,无一不是在告诉世人这个小姑是聪慧的,有大才的,不容轻视的,在所有人都注视到她以后,又悄然无息的将她护在自己的身后,让所有的风雨和阴霾落在了他的身上。
而这个姓谢的,对于她,从头至尾都是轻视不屑,即使故作有情也并不是想为她避难,只是想将她推到风浪的更高点,幸灾乐祸地等待着她再一次被众人针对、羞辱。
崔冉蓦然明白了他的意图,怕是觉得她太过嚣张了,看不惯她的行事想借机打压一番,让她收敛一些,低调一些。
汉城比她尊贵聪慧的比比皆是。
见崔冉明白,他淡淡一笑,直起身子对着拓跋烈道:“阿烈,这满堂小姑,比她漂亮的多得是,既然我在菩萨面前许了她姻缘,你就放过她吧,不然我会遭菩萨怪罪的。”
说罢,抬步往大门走去,宽衣广袖,步伐带风。
蓦然一个姑子起身唤住了他:“谢家叔伯。”
谢衡之淡淡的扫了那姑子一眼,除了一脸的冷意之外还有隐隐的厌恶,与方才的戏谑温柔截然不同。
随着他的背影远去,姑子们看向崔冉的目光含了泪,带了恨,嫉妒占据了她们的胸口。
为什么那样一个冒充贵女的卑贱之人可以得到他那般温柔的相对?为什么可以他的相护?为什么?
一个果子狠狠地砸在崔冉脸上,紧接着,许多的姑子也跟着站了起来,开始全然不顾形象指着崔冉破开大骂。
崔冉抿着嘴没有反驳,他这般做只是在可怜自己。
在他眼中她不过是在泥泞里挣扎的蝼蚁,可笑又可悲,唇角扬起一抹无奈的笑容。
回过神的崔冉抬起头静静地看着她们,微微扬起的下颚带着一种凌人之势,让众姑子一哑,指着她的手指也不知不觉垂了下去。
捡起地上的果子,崔冉走到那砸她的姑子面前,众目睽睽之下,一巴掌打在了那姑子的脸上。
“清河崔氏的嫡长女,当不得你如此相欺。”
那姑子捂着脸,满脸的震惊,嘴唇颤抖着,却没有说话。
“今日之辱,阿冉誓不敢忘!”她将果子放回桌上,声音不大,却足以穿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她站起身,仿佛感觉不到众人各怀鬼胎的眼神,背脊笔直地走出了大殿。
此时,那挨打的小姑终是回过了神。
“你这个挨千刀的贱婢之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