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月黑风高,暮色之下的黑森林一片静谧。
有凄风穿林而过,醒了残枝败叶,却无能惊梦。
倏尔,硬物踏足与沙地之声如衍蛇行于荒漠般时隐时现,穿堂冻风亦如浪涛击于顽石般粉身碎骨。
“来了?”干涩苍老的声音打破了平静,也喝停了脚步。
“嗯。”应者声线柔润,但语气中却有遮掩不住的忧心之意愿。
“话说我们有必要这么偷偷摸摸的吗,就算那几个老家伙听见我们白天的对话,并猜透里面的意思,也最多就是去储藏室蹲守,不至于跑操场上来啊?”
没错,这两人在白天的时候的对话的确将目的地定在了储藏室,但老白何许人也?他可是单枪匹马在信息不足经验不足能力不足人手不足的四无情况下对战整个“巫”体系,并获得了阶段性大成功的枭雄,如今再一次与老对手对上,虽然只是几个马前卒,但他也绝对不会有半分懈怠。
“巫”的“术”并不是他们最大的依仗,能够在野人族群之上稳坐那么多年,他们必然有着一套合理且行之有效的手段以及比大多数野人更加奸诈的大脑。
没等老白回答,一声稚嫩中带点成熟的埋怨突兀得从蒲通仁背后响起,把两个人都吓得一个激灵:“就是说嘛,亏我还专门安排人去储藏室盯着,没想到你们居然玩计中计,哼╭(╯^╰)╮。”
蒲通仁感觉自己的手臂碰到了熟悉的毛发,这种柔顺的感觉,是无恙没错了。
他顺手将女孩捞到自己毛皮大衣里边,然后向老白挥挥手示意跟上,三人心照不宣的放低脚步如夜猫行于宫檐一样朝墓园那边摸去。
才走出去几步,老白突然一拍脑门,道:“嗨我这记性,等下,还有个人。”
说罢,他朝身后挥了挥手。
半晌过去了,除去一只跑来偷吃的小神龙之外再无任何动静。
老白的脑门上似有黑线蔓延,他咔吧咔吧的活动了两下手腕,一个飞扑加侧滚悄无声息的移动到了山洞旁的一块石头背后,几声屠户割肉般的动静下去,他拖着一个膀大腰圆的汉子从里面摸回到蒲无二人身旁。
借着稀疏的月色,蒲通仁看清了被拖着的人的脸。
“喂~这还真是你们的内应啊?我就说下午他那反应看着挺奇怪的,没想到啊,啧啧,老白,真有你的。”蒲通仁和无恙上前两步帮忙驾着睡得正死的汉子,边走还不忘边吐槽老白那深似海的心机。
“不是,你猜错了。这是爷爷的弟弟,本来他和爷爷闹翻了的,不知道为什么这次会站出来为我们说话。”
作为一名百分之六十由战斗力组成的萝莉,无恙从来都不知道什么叫做给人留面子。
蒲通仁听完后挠了挠头,尴尬倒没多少,不过疑惑倒是真的。
又走了几步,他突然想起来什么,戳了戳前边老白的背悄悄问起:“你当初清洗巫的时候,是不是有干掉过关系亲密的人啊?不然你怎么一直对这件事讳深莫测,连无恙都不知道详细经过?”
老白停下脚步奇怪的看了蒲通仁一眼,然后用正常说话的声音回答道:“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多奇奇怪怪的想法?我不提就是为了完全根除巫的影响罢了,那个时候族群被打散,现在的族人基本上都是我在路上聚集起来的,怎么会有亲人在里边?而且...”
说到这个而且的时候,老白突然愣住,像是想起了什么仇恨般牙齿紧紧咬住,眼神也变得十分凶恶。
无恙拉了拉蒲通仁的袍子把他脑袋给扯到自己嘴边,悄悄在他耳边说:“我听爷爷讲过,他的祖父以前被那些巫视为异端,日子过得很惨,只能保持活着而已。他刚出生那会儿就被巫给叫人从族里丢了出去,要不是他祖父跟着逃出来,恐怕他早就被野兽咬死了,更不用说什么亲人了。”
“哦,这样啊,”蒲通仁抬了抬眉毛示意自己理解,但他转头一想,觉得有点不太对劲:“那我们拖着的这家伙是什么情况?”
这一次,回答他的变成了恢复平静的老白:“行了你别在那里跟无恙咬耳朵了,我听得见。这家伙是以前大部落里狩猎组的人,被我救了几次,也见过我祖父。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他成了族老,还死命说我是他哥,要让我回到族里去。我哪肯啊,不说本来就不熟悉的那些人,光是巫这一关我就过不去,哪怕我都逃到离部落两个山头的地方住了,可他们每次见到我祖父依然像是饿肚子几十天的蠢蛋见到肉一样,恨不得把他给杀来吃肚子里去,我怎么可能回族里去住。”
看来这个平日里表现得像是个没脸没皮的老顽童的老家伙,有着一段不得了的往事啊。
“等一下”走到墓园预计放置大门的地方的时候,蒲通仁突然止步,神色一凛,沉声对老白问到:“你对我讲过你的祖父只是个普通渔民,是这样的吧?”
老白的脚步一顿,背对着蒲通仁平静的回答道:“是啊,怎么了?”
“据我所知,在那个时代的普通渔民,不可能拥有独自在被整个族群的最高位统治者针对下还能游刃有余甚至娶妻生子,而且还带着你逃脱巫派来的追捕。你好像有很多事情瞒着我的啊,他真的只留下了那一枚指南针吗,还是说...”
老白粗暴的打断了蒲通仁的主观猜测:“没有什么还是不还是的,他就是个普通渔民,仅此而已。”
针锋相对的气氛在两人中间蔓延。
约莫半分钟后,无恙的声音打破了这份平静。
“我说你们有什么好吵的嘛,都是想要族群发展更好,就不能一起合作,非要这样明争暗斗的?”
“你,别逮着机会就欺负爷爷。”蒲通仁感觉小腿传来一股剧痛,而且他现在因为腰伤是被无恙扶着在走,他还没地方躲。
“还有你,什么事情都瞒着我,不知道我当族长很累的吗?”同理,老白也挨上了一下,他那跟能和松木比硬度的小腿肉眼可见的起了块淤青。
蒲通仁龇着牙猛吸了一口气,然后嘶嘶着揉了揉女孩的脑袋:“好~听你的,我以后不欺负老白了。但是——嘶——以后——嘶——你别这样踹我腿了好不,很疼的。”
可以看见,老白的脸皮抽抽了两下,看得出来他很赞同蒲通仁的说法,只是刚和他对上,有点放不下这份面子。
“欸,我看萝汉姐不开心的时候就是这么踹二哥的啊,他也没喊疼,而且我还省了力的,不信你看——”说着,女孩随便冲旁边的石头蹬出一脚。
那一瞬间,蒲通仁好像看见了山崩地裂。
冷汗从他额头渗出,他感觉自己一直以来似乎都低估了野人们的战斗力。也是,在几次大型战役中没有哪次他有机会近距离见识野人们和猎物搏斗的,多数情况他要不然是穿着防护服充当诱饵或者移动堡垒,要不然就是坐镇后方调度,甚少有机会见到野人们的暴力场面。
这时,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完全不压低音量的对三人说道:“你们在干什...大哥,我——”
是那个自称老白弟弟的老家伙,也许是潜伏多年终于放下心结,他一见到月光下老白伟岸(加了迷弟滤镜)的身影就激动得忘乎所以。还好老白眼疾手快蒙住了他的嘴,如果让他怎么喊出来的话十有八九会惊到里面的剩余四个老蠢蛋。
其实哪怕被他们发现了也不至于无法补救,但那要蒲通仁和老白难得联手策划的诡计就没有那么容易施展了。
一切,都要从...算了那样太麻烦,简单概括一下就好。
通过蠢蛋们之前密谋时的对话可以很轻易的看出他们中有一人与外面游荡着的敌人有联系,而那个人十有八九是曾经大部落重组之后的族群成员。
现在大雪封山,自己这边再过一段时间连下山行走都会变得困难,更不必说去寻找药草给伤员们治病。不过在老白的记忆中,大部落曾有过一些简单的医药技术,如用于止血或者止咳等药草储备(其实是老白祖父找到的,这也是巫想要抓住他们二人的原因之一,但老白没有告诉蒲通仁。),大部落后期因为巫的壮大,对于“治疗”的概念逐渐消失,但那些药草仍然在族长手里。
不仅如此,以目前的双方关系来看,自己这边与对面是绝对的红色标识,见面就互殴至脑浆子飞溅那种级别,这种世仇般的部族关系只有在记得这份仇恨的长辈们都逐渐逝去后才可能有所消亡。
可惜,老白现在虽然整体没精打采的,但他这架势再活个几十年没啥问题,而“巫”们好吃好喝的怕也不会那么快就死。何况“巫”是有传承的,死了一代还有一代,永远都不可能放过老白这块唐僧肉。
以四十余人的族群实力去强行攻打三位数的部族,那纯属找死。但现在为止自己这边拥有极大的信息优势,如果能借此向对方传递虚假信息形成威慑,再用一些对自己这边已经很寻常但对于对方很关键的东西作筹码,或许就有可能不费吹灰之力取得药草。
这还只是蒲通仁的打算,老白所图比一些药草大上千倍。
他想试图用自己这边的两代穿越者带来的知识优势击破“巫”的思想垄断,并且靠着优秀的食物获取能力加上蒲通仁所承诺过的吃不完的素菜去争取到新的野人加入自己这边。
而且,自己这边已经开始发展“生物科技”,装甲坦克一家此时就在兽圈的小窝棚里躺着,旁边就是驯化程度接近完成的三只小剑齿虎,再加上洞内的“试毒员”野猪先生以及时不时跑来串门的小神龙,只要拖过这个冬天,自己这方在战争中获胜的几率将大大的提升。
哦,还有蒲通仁鼓捣一下午也没多大进展的“铜矿冶炼”和“土砖烧制”,如果这两项工业都能成功,那么己方在阵地战上绝对不会输给一群被“巫”给愚弄多年的未开化同类。
外面游荡的不知名不知数量窥伺者是老白想抓在手里的第一重筹码,而算算日子即将抵达的兽群是第二重。
这一仗,早晚要打,既然非打不可,那就没有输的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