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冲进人潮拉住了他的手,在他的嘴里不知道塞进了什么,她的眼睛好像在那一刻开始会说话。
容清晖想,雪女说的是,信我,跟我走。
雪女的另一只手指着燕帝,她的脸色苍白,可是步伐却坚定。有将士将箭矢对准了他们,却被燕帝挥挥手阻止。
容清晖的身上已经受了不少的伤,而雪女一路过来亦是红衣斑驳,却看不出是否受了伤。他们骑上同一匹马向远处奔去,而燕军亦掉头离开莫山关去追击。
约莫已经过了莫山关的视线所及,所有人都停了下来。
燕帝苦笑又愤怒,“容清晖,你还真是幸运,你身边的人果然不简单,两年了,我还真以为这个女人已经投向了我们大燕,可她还是你的人。她竟然用下毒来威胁我,而且毒此刻遍布军中,还真是厉害啊。”
从马上下来,雪女好似有些站不稳,却熟练飞快地比划着手势,让我们走,解药我会送回来,我是医者,不会见死不救。
燕帝答应得果断,容清晖再也回不去也不会回去了,今后一切都会在他的控制之中,现下放他们走亦不是不可以。
只不过这个女人,送了解药回来,还能不能再走,就是个问题了,他曾留她一命,如今果然成了祸患,那么,便留不得了。
已经离开北疆数日了,容清晖在轿子里养伤,混混沌沌地发着烧。
容清晖好像重新回到了鸿启二十三年的春天,少年金榜题名畅谈抱负理想,多么恣意。滑倒摔在冰凉的池水中,却看见了一个瘦弱的小女孩向他游来,她灵活的身姿就像水中的鱼,那是八岁的望晴,是她第一次救他。他突然意识到,那时候,她只是耗在水中拉着他,并未朝岸边游去,而他,却以为只是因为她太瘦弱而乏力。
容清晖好像重新回到了太后的百花盛宴,不过是喝了口圣上赏的酒,还未有吃什么,隐疾便突然在那大庭广众下发作,令现场乱作一片,可望晴来了,她的衣裳被树枝勾烂了好几处,有一只鞋也不见了踪影,她惨兮兮地走到了他面前,却将手心里护得好好的锦盒打开,于是人们第一次见到了传说中的灵蛇胆。那是九岁的望晴,是她第二次救他,他是在那个时候震惊,对这救命之恩上了心的吧。
容清晖好像重新回到了鸿启二十六年秋天的那个小茅屋,空气里的尘埃和那些匪徒的殴打引起了他呼吸的不适,在那孤独难受的时候,在以为不过是提早顺应天命而淡漠绝望的时候,来的还是望晴,她看出了他的不适,她来带他走了。为了他,她第一次杀了人,以至于吓到了自己久久无法回神。那是十一岁的望晴,是她第三次救他,可他突然想起来,一个小姑娘,怎么能有力气在需要跳起来的时候,将那匕首齐齐没入壮汉的心口,而且,那样准,那样果决,一刀毙命。
最后,他好像又回到了两年前的北疆战场,兵马喧鸣中暗箭射来,是她为他挡住,幸好她从旁侧过来未伤及要害,只是反反复复还是对内息产生了些影响。而她千里奔赴这苦地,不过是想来陪着他,害怕失去他,那是十四岁的望晴,是她再次为了他不顾一切,是她第四次救他,可是他又突然忆起,明明战事是做戏,又是谁会在暗地里对他放箭呢?
往事一幕幕在眼前走马灯般掠过,许许多多当日未曾注意的谜团一一浮现在脑海里,看似明明了了,却又搅成一团乱麻,相遇,从初时就错了吗?
下一秒,他好像看见了一双眼,安宁了他的心,那女子坐在书桌对面,安静地替他补着衣服,时而四目相对时,朝他淡淡地笑着。好熟悉,好熟悉,一种似乎已经根植到骨脊里的羁绊慢慢牵扯挣扎,燥热,难受,是什么要叫嚣着破壳而出。
嘴边传来清凉,一双温柔的手似乎正在为他拭汗,睁开眼,雪女正拿着手巾跪在他身侧,几台上摆着的,许是刚刚滋润过他的那壶茶。
“过了多久了?”
雪女竖起了一只手。
“原来都已经五日了,辛苦你了。”
她已然换上了曾在他身边穿的最多的白色素衣,还是那样温柔地笑着,可容清晖觉得这笑里好像多了很多东西。扶着容清晖坐起来,雪女刚要转身,却身形一晃,正好被容清晖揽入怀中,薄衫下有起起伏伏的沟壑,容清晖再熟悉不过这些该是什么。
感知到容清晖指尖的温度,雪女的眼中第一次出现了惊慌,她连忙起身,却仍被拉了回来。容清晖颤抖着拉起了她的衣袖,触目所及皆是伤痕,刀伤,针刺,鞭痕,新陈交布,斑驳刺眼,她在燕国,到底过的是什么日子。
雪女迅速拉下了衣袖向他摆着手,她此刻一定很想说话吧,容清晖开始怨恨自己怎么能看懂她的嘴型呢,怎么能看懂她在说,“没事,不痛。”
怎么会不痛呢?看到的尚且如此,看不到的地方恐怕更多。
可惜容清晖看懂了口型,却没有看懂她的心,“能回到你身边,我哪里都不痛了。”
又行了数里路,好不容易在天黑前进了边陲小镇寻到客栈。把容清晖在大堂安置好,雪女似乎有些不适,匆匆往外跑去。
约莫半柱香的时间,雪女回来了,却发现容清晖的脸色有些阴沉。留心听了听身侧的客人们在说什么,雪女瞬间明白了。
明麓二年十二月十八日,安和帝姬禅位与六皇子,自请为先皇守灵。
这江山的主人,又再次回到了阳尊正统。
于是世人皆心怀揣测,莫不是帝姬登位实乃被迫,容三公子想要独揽大权,却在边城丧命,帝姬不用再受控制,便将皇位还给了仅存的六皇子。
他几乎用命给她换来的江山,就这样被她送给了别人。
那她骗他这一场,岂不是一无所获。
是六皇子太精明,还是说,这本就是她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