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安院去传道阁并不远，这或许也是沈中平的特意安排，巩斐问浑浑噩噩地跟在沈飞泓身后，没听清楚这个过于活泼的少年絮絮叨叨了一路到底讲了些什么。
夜幕已降临，还未踏进传道阁，巩斐问便被这里的熠熠灯光惊到了。
这年头，明亮是个难得的追求，豪奢之家方能灯火通明燃烛达旦，而传道阁前的白玉阶上，两列立着青玉五枝灯，高七尺五寸，作蟠螭状以口衔灯，灯燃，鳞甲皆动，炳若列星，沿着这两列蟠螭灯拾阶而上，便是鸿图华构的传道阁。
沈飞泓领着巩斐问来到层层帷幕后的小书房，只见沈绵正好起身剔灯，她纤细的手微微转动，挑起灯芯，剔除馀烬，一下子，灯便更亮了些。
似是未察觉有人到来，沈绵有条不紊地完成了手上的事，才徐徐转身对着巩斐问微微拱手，“巩前辈是来传道阁阅览剑道三十三卷的吗，上二楼左转第三排书架的第二列，第四层和第五层便是前十一卷，第七排书架的第一列，从上到下便是后二十二卷，找到了想要看的，飞泓自会领您去二楼的小书房。”
沈绵的语气没有任何异常，虽是有救命之恩，却也只是循于因果的报恩，不掺杂任何别的情绪，很轻易便能感觉到沈绵果真如传言所说，傲世轻物，不污于俗，只是画中仙，绝不陈世徇俗。
巩斐问的心突然平静了下来，这一刻，他可以确信，无论沈绵是不是绵绵的转世，今生的她与前世绝没有半点牵连之处，与他巩斐问这样的人也不该有牵连。
吞舟之鱼，不游枝流，他只要做好自己该做的事，便足够了。
思及此处，巩斐问亦是轻揖，示意自己有话想私下里问沈绵，麻烦沈飞泓先行离开，随即拿出白日里沈弥拿给自己的玉玺，“多谢沈大小姐，只是，巩某有一事不解，记得之前沈三小姐提过这玉玺你们姐妹三人人手一个，且仅有三个，绝无赝品，能麻烦大小姐将自己的那一方拿出来给巩某看看吗？”
沈绵有些不解地望向巩斐问，蛾眉微蹙，还是转身从腰间解下了一个淡蓝色的锦囊，解开系带，如柔荑般的手掌上托着一方红色的玉玺，递向巩斐问。
他没办法否认了，巩斐问可以确信，沈绵和沈弥一样，都是有缘人。
他的手握住这一方独山玉玉玺的时候，感觉到了来自冥冥寰宇的召唤，是的，他猜对了，看来这一世，真是要完成三个承诺了，那把沈珊救回来的事，他也该上心一点。
“大小姐不必多想，这玉玺的制式我瞧着很不一般，好奇怎么会有一模一样的，只是想借来一看而已。”将玉玺递还给沈绵，巩斐问疯狂想着该不该现在先套一个承诺出来。
“那巩前辈现在是要去二楼看书了吗？”沈绵移步到书桌前坐下，拿出另一本书翻开，巩斐问瞥了一眼，书名是《问世九鞭》。
他顺手拿过沈绵刚刚合上的书，往身侧的圆后背交椅一坐，这本书应该是他和沈飞泓进来前沈绵刚好看完的，书页微黄，不难看出常常被翻阅。
这本书，他也曾看过，在他的第五世，在一座孤寺，他看着一个女子孤独地舞动着手中的拂尘，日日如此，却悟出了一本鞭法，与这本书的名字一样，《白日空蝉》。
灯影憧憧，传道阁内却格外寂静，沈绵看书时很认真，手上偶尔会简单地比划几下，却举止从容文雅，没什么动静传出。
是他看着她亲手写录的招式，巩斐问翻完了手里的鞭法，脑海里全是那个一身素袍的女子，确实没有忘记，他想起了三三的道号，无念。
“沈二小姐的伤怎样了，我既然已经进了宣武侯府，这玉玺作用也不大了，放在我这不大妥当，还是应该早点还给二小姐。”
微微一愣，沈绵淡淡地说，“大夫已经瞧过了，没伤到筋骨，只是她素来思虑过甚，气血两虚，这次又受了伤，需要好好将养。这玉玺前辈先交给我吧，明日里我再给她。”
“沈家以武立身，府中却雕梁绣柱，画栋飞甍，叫我这样的江湖人看了真是艳羡不已，沈大小姐从小功法秘籍，紫电清霜，金银珠宝皆触手可得，那么，即便如此，你还有什么无法达成的心愿吗？”
似乎是巩斐问的话题实在转得太快，沈绵放空了片刻，眼中似乎透着些许迷茫，“我在鞭法一道没什么天赋，偏生从小看着软鞭就觉得有眼缘，我最爱看的便是前辈手上的那本鞭法，可惜实在是玄妙了些，若说有什么心愿，可能就是学好这本鞭法吧。”
沈绵没在那些身外之物的簇拥中迷失，却深深沉醉在对白日空蝉的渴望中。
轮到巩斐问愣住了，他的声音里带有一丝不可置信，试探性地轻声问道，“你真的想学白日空蝉鞭法吗，如果有人能教会你呢？”
似是提到了什么心内郁结之事，沈绵回过了神，“这本白日空蝉与其他鞭法不同，本就是失传已久，父亲为我在江湖上寻觅了许久也没有找见这道鞭法的传人，便是族内传功坊鞭修坊的各位教头，也没人真的学会，又怎么会有人能教会我呢？”
“若真的有呢？”
“若真是能寻到这样的良师，自会识才尊贤，知人下士。”沈绵的语气并不坚定，却终于隐约带上了一些期冀。
“我教你。”巩斐问直直盯住沈绵的双眼，一派从容不迫的样子，心里却打起了鼓。
沈绵张了张口，却没有发出声音，踌躇片刻，最后终于起身来到巩斐问面前，展臂双手在胸前立掌，向前上方推出，直至推高到额头前上方，两臂伸直同时躬身行礼，“请前辈指点我鞭法，教会我白日空蝉。”
“好。”
灵魂的颤鸣无声，巩斐问的内心不知是目标终于明确的欣喜，还是始终牵连了前世的忧虑，总归，是需要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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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蟠螭灯，利用热动力驱动旋转的精致灯具，利用热气流作动力、以涡轮装置带动灯上画面转动，描述摘自《西京杂记》记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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