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闱险恶，其实要想母子平安，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将柳妃偷偷的送出宫去，等孩子顺利生下，再接回宫中。
这个法子皇帝一定早就想到了。
只是这么做的话，定然引发诸多猜忌，难以向天下臣民交代，势必家丑外扬。再者万一胎儿有所闪失，怕是没人能担待得起。
最为要命的是，皇族子嗣事关国祚，巨大的利益当前，哪怕再忠心的臣子，再贤德的妃子，都不免心生算计。倘若公主或者皇子被人调包，那又是一桩说不清道不明的千古奇案。
是以尽管凶险，却也只能留在宫里。
张问心此前从未涉足过后宫，雪桥又极少露面，认识雪桥的人，也从来只见过她蓬头垢面的样子，是以张问心的身份并没有引起怀疑。
几个被罚做苦力的宫女，突然间得以赦免罪责，虽然有些不合常理，但当今皇帝每年都要大赦天下，或者大赦后宫。如今不年不节的赦上一回，也不算惊世骇俗。
后宫里略微议论了几句，也就作罢了。
毕竟比起柳妃被打入冷宫之后，皇帝还对她念念不忘，传说几次暗中探视，以致近日，还特别授意周公公，安排了宫女前去清秋殿，照应她的饮食起居。其他消息都算不得什么。
各种猜测接踵而至，最初的几天，只是有小宫女跟她套近乎，旁敲侧击的打听。因为实在打听不出什么，后来，干脆有妃嫔前呼后拥的，带了人前来探视。
张问心疲于应付各路人马，一连几天连大门都不敢踏出，唯恐趁自己不在，有人使些阴谋诡计。
很快，清秋殿已经门庭若市，彻底失去了冷宫的晦气。哪怕皇帝亲自前来，也不再避人耳目。
柳妃的身孕不足四个月，却因为身体慵懒，又不便四处走动，人已经胖了一圈。稍微花些心思，就不难猜出她已有身孕。
消息很难再隐瞒下去，张问心泡了茶敬上，提议道：“陛下，柳妃娘娘的喜事，怕是已经无法再隐瞒下去。不如您下道口谕，恢复她的名分吧。有妃子的名分撑腰，至少，不必每日跪来跪去。”
皇帝看着柳妃日渐珠圆玉润，甚为欢喜：“无法隐瞒，那就不必再隐瞒了。朕将柳妃打入冷宫，本就是一时的权宜之计。而今有你在，柳妃住在何处，朕都放心。只是……”
皇帝叹了一声：“同心殿以前，还住过两位妃嫔，那两位妃嫔都有过小产。陈妃甚至因此，还被母后治过罪。后来，朕也命人仔细的检查过同心殿，可是太医并未发现异常。
朕下令追查到底，可是后宫人多眼杂，每日来来往往的喝茶赏花，几乎所有人都无法排除嫌疑。以致一段时间风声鹤唳，人人自危，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柳妃喝了口茶，跟着说道：“其实这里住得也不错，同心殿既然有过不祥，臣妾也不想这么快就回去。唉！也不止同心殿，这宫中的殿阁……”
柳妃自知失语，立刻就打住了话头，转而言道：“是我等没有福分，无法为陛下绵延子嗣。”
帝妃二人闲话到二更时分，柳妃便有些困乏了。皇帝打道回宫，她勉强支撑着送到殿外，行礼之际，忽觉一阵头晕，人竟软软的倒了下去。
张问心不假思索的将人扶住，皇帝大惊失色，立刻命人宣了太医过来。
柳妃唇色苍白，躺下之后，神志也恢复了大半，虚弱疲惫的说道：“这是怎么了？臣妾……”
太医前来诊过之后，柳妃有喜的消息一夜之间便传遍宫城。皇帝虚惊一场，却也不得不慎而又慎，调来重兵保把守了清秋殿，不许任何人前来探视。
虽然太医说柳妃是身体虚弱，以致胎气有些不稳。皇帝也没有怪罪，但柳妃的吃穿用度是张问心一手操持，她总觉事情蹊跷。细细回想，却也想不起来哪里出了问题。
来清秋殿的访客都只在前殿停留，身上并无特殊香气，赠送的礼物都搁在了偏殿，所带的点心，也都由她自己吃了，不该有任何问题。
至于柳妃……张问心打小跟着李墨白，也略通一些医术，明白柳妃的身体虽比不得男子强壮，但也说不上多么虚弱。况且她今年新近进宫，比自己还小两岁，可谓是正当华年。
莫非真的这么倒霉，上天要绝了他这一脉？
清秋殿的禁令下来之后，张问心自由了许多，不必一步不离的守着柳妃，间或也有暇来回走动。这一天查过了记载，方知这宫中之事果然蹊跷。
午膳时间将近，张问心一边往回走，一边犹自思索着种种怪异的线索。
这天下午风和日丽，柳妃本来也打算吃过饭后，到院子里走上一走的，换完衣裳之后，却又倍感乏力，只得在寝殿里休息。
张问心越发觉得事情不对，就让人传信给了周公公，问他能否从外面找个大夫过来，给柳妃诊治。
周公公听完就吓了一跳：“莫非柳妃她……当真是身体有异？以致宫中太医都……都不可再信？”
倒是也有人没磕没碰，也没乱吃东西，肚子里的孩子就出了问题。但是宫中这样的例子太多，已经远远超出了正常的概率。是以柳妃娘娘的不适，绝非偶然。
但症结究竟出在哪里，张问心却无法断定，只能先将李墨白找来看看：“太医开得药都是我亲手抓的，亲自煎的，并无任何问题。只是……请个大夫进宫，到底能不能啊？若是不能，你就先帮我照应一会儿，让我出宫一趟。”
周公公眼珠转了两转，行走宫中多年，他岂能不知，倘若张问心出宫，由他代为照料，一旦出了差池，势必自己也难辞其咎。当下便择了第一个方案，一路小跑去请示过了陛下，得到许可之后，才乔装一番，亲自出宫，去请了李墨白过来。
李墨白诊过之后，并不言语，而是拉着张问心行至寝殿之外，神神秘秘说道：“乖女儿，柳妃娘娘这一胎，我看不大好。倘若果真如你所说，没有人有机会对她下手，那恐怕……恐怕就是胎儿本身的问题了。我劝你，还是赶紧逃命去吧。”
张问心放眼四望，宫墙重重，也望不出多远：“这么多道墙，这么多禁卫，我想跑也跑不了。师父，你的意思，是柳妃娘娘的饮食有问题？可是但凡她入口的东西，我都亲自检查过的啊。”
李墨白道：“那我就不知道了。我该走了，你自己多保重……”
张问心就知他要逃跑，一把将其拽住：“我查到一件怪事，陛下是亲政之后才大婚的，这些年陆陆续续纳过不少妃嫔，可大多妃嫔，都只在入宫之初，有过身孕，之后便再无喜讯。
而能生下来的，除了二十三年前的大公主。就是十二年前，陛下到凤鸣山祭天之后，生下的其他两位公主，还有一个小皇子。自然那小皇子未能足月便早产，只活了二十多天。两位公主也是体弱多病……”
李墨白两手一摊：“这当如何讲？”
张问心道：“当年陛下祭天祈福之后，回来就充实了后宫，那三个怀孕的妃子，都是当年新入宫的。生下大公主的妃子，也是入宫不久就受孕的……”
李墨白“啧啧”两声：“只闻新人笑，不见旧人哭。如此喜新厌旧，唉……”
张问心对他的思路极为失望：“不是！我看过记载，新人也好，旧人也罢，陛下都没少宠幸过，可是极少开花结果。你想一想，这里面除了风水不好，还有没有别的说法？”
李墨白翻眼想了一阵，微微颔首，颇有几分开玩笑的意味：“似乎……当真是风水不大好……”
张问心却是一本正经的，丝毫没有说笑话：“风，水。先从水开始查吧。”
说着就快步行至茶房，提了满满一木桶的清水过来，另拿了个竹舀子给李墨白：“你尝尝是不是水的问题？”
李墨白捋起袖子，一连喝了十几口，方才抹了抹嘴：“清醇甘洌，这是贡泉的水吧？”
张问心看着这人没出息的样儿，倍感无奈：“宫中饮用沐浴，养鱼浇花的水，都出自贡泉。”
李墨白揉揉肚子，又喝了一口，细细品咂一番，道：“喝不出来。不过乖女儿啊，我听你说，那些初进宫的女子，多数都曾有过身孕，倘若这水当真有问题，其中势必极其微末，怕是难以辨出。”
张问心道：“水车有专门的军队护送，不可能有人这么多年，一直在所有的水车中全部下毒。否则……也太可怕了。师父，你能不能到贡泉去看一看，若是贡泉水源没有问题，再跟着水车走一趟，看看途中有没有经过奇怪的地方，或者遇到奇怪的人？”
李墨白晃晃一脑袋乱糟糟的头发：“我这把年纪，你让我豁出老命去爬山？真是于心何忍？不如让贤婿去算了。”
张问心自是心疼不已：“那不行，他现在是太傅，朝堂上有事要他，太学有事也要找他，他水都喝不上了，哪里走得开？”
李墨白气不打一处来：“你你你……我说你只心疼他？怎么不心疼心疼我？”
张问心拿过一只荷包，掂了掂：“那好吧，肥水不流外人田，找慕容熙去，我还能省下一笔银子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