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夜是昏沉的,前方是迷雾,后方也是迷雾,往前不是前,退后不是后。
洛青璘已经罚了四五个人,通通跪在院子里,鼻青脸肿的。
风拿着酒出来,语气怪异:“洛青璘,不过是照计划行事,你何须如此动怒,还是被我说中了?”
桌上的青瓷瓶里插了几朵粉色的木芙蓉,很少妖娆,洛青璘大手一挥,那花瓶翻转着就飞出去了,风见势一躲:“这么美丽的花就这样被你糟蹋了,可真是无情。”
洛青璘横眉冷对:“你忘记我和你订的规则了。”
“规则是死的,人是活的,达成目的才是最重要的,你我都是生意人,谁出的银子多,我就听谁的。”风不以为然。
“那我便出钱,买下他们两个,你想办法把她们两个送回去。”洛青璘道。
“你是怜香惜玉?不是吧,以前我做这样的事,你也没有这么大的反应,这么个小妮子,你能动心?”风笑得如花儿般灿烂,袖手旁观的惬意。
洛青璘心痛起来,他的模样便是自己的模样吧:“这场交易结束了。”
风拈起地上的芙蓉花,粉色的花瓣还是鲜活的:“我记得,你家有过一棵木芙蓉吧,还是你母亲亲手栽种,现在已经过了十几年,不知道开的怎么样了,可惜……”他突然语调冷起来,花瓣如刀一般飞来,“你没机会回去看了!”
洛青璘往旁边一躲:“你说什么?”
风恣意的笑着:“事到如今,我就不瞒着你了,如今的洛府,已经和十年前完全不同了,他们早就忘记了你的母亲,忘记了你。苦苦执念过去的,只有你一个人。他们有一个像你小时候一样可爱的孩子,夫妻恩爱,你是谁呢?都过去了!”
那表情一直在嘲笑他的孤勇无用,执念可悲,洛青璘道:“我选择自己的方式去报仇,而不是通过伤害别人。”
以恶制恶,至少此刻,他不愿意伤害那两个女子,“这样的我们和我的父亲又有什么区别呢?而她们,是无辜的,那是我父亲他犯下的错,为何要牵扯到她们。”
如果习惯了在刀锋上行走,利益是最大的诱惑,就会迷恋上这种感觉,伤害一个十恶不赦的人和一个善良的人没有区别,风是个温润的假君子,而假君子与真小人的区别便是他更加的冠冕堂皇:“洛青璘,你记住了,从他们抛弃你那天,你母亲离世那天开始,就要把那些黑暗痛苦的日子抛在身后。以前你不是坚信吗,今日不忍心了,想做一个好人了?没机会了,发下屠刀立地成佛,你我都被佛祖厌弃了,否则,他不会给你一个这样的命运。你我,只能靠自己,没有不付出就能得到的。你所憎恨的是你没有能力,在痛苦和苦难面前,你是一个承受者,是一个懦夫。一个只会干嚎,站在道德制高点斥责的人是没有任何用处的。”
“那如果,你今天要下手的,是你的妹妹呢?难道,你也能像现在一样,理直气壮,无所畏惧,视生命为草芥?”洛青璘质问。
“我妹妹?不会的,我永远不可能,把她置于那种境地。”风低垂的眼眸,笃定而坚持。
假设和如果都是想象,所有人都不相信会有实现的一天,而在苦海中煎熬的人,找不到岸。洛青璘道:“这条路走到现在,我从未后悔与你合作,但是我想,还是我错了,从现在开始,你我分道扬镳。希望有一日,你不会后悔。”他拿起桌上的短剑,蓝色的稀碎宝石还在闪着幽微光芒。
风不愿意他离开,这样一个伙伴,分道扬镳即是敌人:“洛青璘,你必须留下,这件事你不用管,只要这件事结束,你我还是朋友。我永远把你的位置留着。你这些年想要的不就是那一天吗,只要两个月,一切就成功了,我保证,一定把她们完好无损的送回去。”
洛青璘怒火中烧道:“你拿什么保证呢?我今日放任你如此行为,她们两个是否还能生还?”
风倒了杯酒递给他,没什么事不能沟通的:“这些年,难道你还不懂我的行事风格吗?既然我敢保证,就一定不会让你失望,况且,我做的事,不都是为了你吗?难道,你不想知道那时候,你母亲是怎么过的?只差这一步,难道就因为这样,你要与我作对?其实我大可顺了你的意,可是,那样,你的心结又要继续埋藏起来,难道在一片阴影下活着,你很快乐吗,那么值得留念?”
这些年,只有风知道,他是怎么过来的,暗阁里的木板上是他雕刻的不甘不懂和恨,风拍着他的肩膀:“兄弟,我一直拿你当我的兄弟,你放心,我一定会遵守诺言,喝杯酒,冷静一下,我只是把他们关在一个寺庙里面,好吃好喝待着,你放心,等我们得到你想要的,就让她们回家。”
每一句话都让洛青璘的着急担心得到一丝丝的安抚:“两个月,时间太长。”可他仍然很担心,未知的危险更加让人不安,风,是否还能信任?
风声音沉着:“那得看那个老家伙配不配合!你不是如此担心吗?不如,你去做个人情,帮帮那个老家伙,套出你要的信息?”
洛青璘道:“此事不用你费心,你只需做到你的承诺,剩下的事,我会亲自完成,到时候,就直接放了他们。”茵仪,茵茹,请你们坚持住,一定要坚持住。
风很满意:“好。”
洛青璘甩下他:“再见!”茵仪,对不起,我现在不配做你的朋友,他大步走向黑暗之中。
迷雾,前方是爹爹,他的脸庞是模糊的,但能听他在喊自己:“茵仪,茵仪,你快醒醒!”
翠微寺的和尚只有那么两三个,平日里香火几乎没有,大佛上落满了灰尘也懒得打扫,唯一延续的便是那佛前每日三柱香还没断,有个年近古稀的老和尚圆通,牙已经没有几颗了,颤颤悠悠的,扫一扫香案上的香灰。
“圆通师父,那位女施主还在发烧!”小灵通跑着过来通报师父。
圆通师父敲着木鱼,阳光已经洒在了香案上,他指指门上的布帘子:“灵通,你去把帘子放下来,别把佛祖给晒坏了。”
小灵通蹦起来够那根绳子,终于把那帘子放下了,见阳光被挡住,他才满意:“走吧,带我去看看她们!”
茵茹已经好几天没有睡过了,眼圈乌黑:“师父,求求你,救救我姐姐吧!”
寺庙门口有几个彪形大汉看守着,这里只有老弱妇孺,根本出不去。圆通活了大半辈子了,害怕也看过了,冷静的检查一遍:“灵通,你去把我的针灸取来。”
银色的针又长又细,满是皱褶的黝黑的手稳稳的把针扎入百会,晴明,风池,曲池等穴位,又一番按捏,茵仪的脸色稍稍好转,圆通大师道:“她得吃药,一会我去采药,施主,你在这里照顾她,给她灌一些米汁子下去,再不吃,她也会死的。”
茵茹失了理智,两眼泪汪汪:“师父,求求你,救救她,帮帮我们吧!”
圆通安抚她:“没事的,那几个人只是看着你们,不让你们出来,不会伤你们性命的,你要让我先去采药,才能救你姐姐。”
茵茹不停的点头:“好好,多谢师父!”
围墙的红漆已经褪的差不多了,但这些年,圆通努力修缮,幸好没有倒塌,还算结实。角门的大汉眼睛警惕,见圆通师父颤颤巍巍的出来:“你干什么去!”
圆通师父眯着眼睛:“那女子现在烧的厉害,我得去采药,不然她就病死了。”
大汉想想,主子没让她们两个死,喊来一个手下:“你,跟着这老家伙,别让他跑了!”
圆通师父也不急躁,慢慢悠悠的往前走,口中念着:“柴胡,川芎,黄芩,黄柏……”
那跟着的很是头疼:“我说老头……不……老师傅,你不是念经吗?怎么也背医书?”
圆通长叹口气:“唉,人老了,难免不会有个病痛,我呀,自己病了自己治,不得学点吗?小兄弟,我看你腰疼吧,这药你带回去,治腰痛,回去煮了喝喝,有好处。”
他挠挠头半信半疑:“真的?”
“你爱用不用,我是看你一直跟着我,有缘我才告诉你的。”圆通大师道。
这样有一句没一句搭着,两人倒也不闷,赶着中午,圆通师父回来了,茵茹哭着道:“我姐姐她,喝不了东西了!”
圆通师父进去一看,确实烧迷糊了:“你别哭了,去熬药,不然真要没姐姐了!”
茵茹得了话,赶紧带着药去煎:“多谢师父。”
圆通师父又给她扎了几针,回去找药材,弄出一大兜来:“丫头,你再煎上这个,今晚给你姐姐多擦擦身子,她是受寒了。脑部受了撞击,好好照顾她没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