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崔琦脸色大变,任不平才笑道,“崔掌事原来等的不是人,而是东西。”
崔琦气极之下,几欲吐血,却又无可奈何。
这时候,书已经被贾连福抓在手上了。
书的边角有些褶皱,翻起来略显困难,他就时不时用食指在舌尖一舔,然后接着去翻。
“此等宝物岂是你一个不全之人能妄图染指?咄!”门口那位女将军说完,巨剑竟然脱手,疾射而出。
众人只觉得眼前发黑,好似一条大船破浪而来,连呼吸都难以畅快。
“好剑!好剑法!”贾连福将书插在腰间,连声喝道。
“不可!”年轻小哥儿眉头一皱,出言阻止。
贾连福哪里肯听,反而揉身直上,双手不断变幻,周遭气息为他指法所乱,不住爆出“噼啪”之声。
观战众人见猎心喜,都慢慢围了过去。
只有任不平不动声色的拽了布甲女子,急速退后。
女子愣了愣,本待挣扎,耳听“砰”的一声,觉得周身气浪翻滚,站都站不稳,急忙扭头回望。
原来是巨剑突发剑气,炸的四围木屑横飞。除了贾连福与一直神秘有加的年轻小哥儿,剩下几人都被气浪高高掀起,甩落墙根。
再看那巨剑,虽为贾连福所阻,却并未停下来,只是不住旋转,初时还能看到剑身,谁曾想越转越快,到后来,只余一个飞轮模样的影子。
这剑影锋利无匹,锐气四溢,所触之处,皆为齑粉。
“它在变大!”柳召南仓皇爬起,指着那铺天盖地的剑影,骇然而叫。
正在剑影中心的贾连福自然也觉察到巨剑的气势越发强横,心中悔的要死。可此时再退,已是凶险。反复权衡之下,觉得唯有一搏,尚有生机。
他深吸一口气,十指连弹,指风楔入那剑影中,却如泥牛入海,再无踪影。
年轻小哥儿轻叹一声,横跨几步,伸出两指微曲成钩,向剑影划去。
剑影明显顿了顿,方向急转,绕过贾连福,将那小哥儿卷了进去。
贾连福呆立片刻,猛然大咳,随着咳声,嘴角不断有黑血渗出。
“你好像知道此剑的厉害。”布甲女子望着任不平,目光闪烁。
任不平看了看她,转脸对着剑影方向喊道,“射人先射马。”
年轻小哥儿听了,一边奋力招架,一边向着门口急退。
那轮剑影恍若巨兽,循着他的身形一路碾压过去。
可怜旁边几个闪避不及的人,被剑气裹挟,哼都没哼一声,便成了肉糜。
柳召南看的直冒冷汗,几步跳到贾连福身旁,小声说道,“将军,此处危机四伏,不如由我护送将军回城,可好?”
贾连福一直闭着眼,直到此时才勉强睁眼看了看他,摇头说道,“三郎,如若出了此地。重骑之下,再难回天。为今之计,但愿能将那酋首制住,否则……”话未说完,才发现对方正目不转睛的望着自己,脸上神色古怪已极。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有些不悦,“三郎,你失礼了。”
柳召南却并未收敛,反而指着他的脸,惶恐的说道,“将军,你……你……的脸。”
贾连福大怒,只是先前与那巨剑对峙,伤了肺腑,实不宜当场翻脸,便勉强干笑道,“怎么?可是有什么不妥?”
崔琦在一旁冷笑道,“老东西,自己中了毒都不知道。快拿面镜子照一照,免得死了还是个糊涂鬼。哎呀,不会将毒气过到我身上吧。”说完一退数步。
“中毒?”贾连福莫名其妙的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并未发现异状,狐疑的望向柳召南。
柳召南眼见他的脸色由绿转蓝,心中本来就怕的要死,再听到崔琦咋咋呼呼,便拼了命的向后急退,一边退一边结结巴巴的说道,“将军神功护体,自然无所畏惧。不过,这脸色确实……有些不太妥当。”
贾连福抬手摸向心脉,细查之下,这才惊恐起来。
只是,已经晚了。
柳召南眼瞅着他七窍渗出黑血,然后慢慢倒地,吓得头发根儿都立起来了。
门口的两位重甲人已经与年轻小哥儿战作一团。不过,即便更国巨剑攻势如潮,两人依旧落于下风。
那小哥儿看见贾连福倒地,情急之下,拳脚骤然大开大合起来,巨剑频频为拳风所阻,开始出现破绽。
“阿荣,我如身死,立刻放响箭,酒肆内外,鸡犬不留!”女将军说完,纵身一跃,将那破绽堵住。
另一重甲人抚胸长啸,声破长空,其势之威,比起更国巨剑亦不遑多让。
年轻小哥儿长叹一声,到底失了兑子的心思。
贾连福躺在地上,艰难的去拽插在腰间的书,可惜,终不能如愿。
“将军。我来帮你。”有人将书拔出,轻轻的在他脸前晃了晃。
是任不平。
“呵呵,二郎。没想到敢火中取栗的人竟然是你!好,好,不亏是太原城外一盏灯。可惜……”贾连福话未说完,已经绝了气息。
“是你,是你在书页上做了手脚。你……你好大的胆子!你……”柳召南瞬间便想通其中的关节,骇的面无人色。若不是外边有重骑环视,他早就抱头鼠窜了。
任不平斜瞥了他一眼,转身冲门口笑道,“贾连福暴毙,鲜于将军何不及早抽身?”
那年轻小哥儿哈哈一笑,朗声说道,“贾连福死便死了,无关大局。倒是你,真是让人小觑了。十招之内,我必取你性命。”说完,并指成剑,急点对面两人。
任不平随手捡起一柄横刀,飞身直戳他的下阴。
女将军冷笑一声,说道,“且让你们狗咬狗去吧。”说完竟然向后退去。
任不平大惊,吼道,“小心。”
却是迟了一步。
鲜于将军一指正点中女子的肩胛,可避刀剑的铠甲应指而塌,陷进去老大一片。
女子闷哼一声,勉强退到巨剑之后,已无再战之力。
唤作阿荣的人,急切之下,合身扑向鲜于将军,被一脚踹在胸口,向后滚去。
任不平想都没想,拽出书册,直接就向窗外扔了出去。
“呵呵,小鲜于,可是忘记昔日之约了么?”夜空有一人声,骤然而降。
鲜于将军听了,原地未动,望着那书册落入夜色,淡淡说道,“有人带话,说你会两不相帮。没想到你终究还是来了。正好,我也想试试。否则,哪一天你走了。岂不让我抱憾终身。”
“呵呵。没有我,一样还有旁人。你们终难成事。”那笑声若有若无,缥缈之极。
接着任不平看到诡异的一幕,窗外的雨点开始不再落下,而是急剧聚合,慢慢凝成一把透明的水剑,这剑越来越大,直指天际。与它比起来,更国不过是根牙签。
剑成之时,风雨骤起,鲜于将军一跃而上,立于剑尾。
酒肆内的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心摇如旌。
“呵呵,小友,你方才讲,万法皆归于道。甚是妙哉!且看我如何破之。”那人说完,风雨中显出偌大的一个掌印,色如玄铁,高若山岳,迎着那巨大的水剑就拍过去了。
二者相接,其声恍如霹雳,震耳欲聋。
众人抬头望去,巨掌犹在。
水剑却受之不住,先是龟裂,继而片片剥落,直至随风而散。
鲜于将军跌落院中,稍一驻足,便踉跄而去,“道兄,烈火烹油鲜花着锦,此乃取死之道。为了这些人,值得么?”
话音未落,人已消失不见。
任不平大汗淋漓,立在那里,一动都不敢动。
“开元八年一别,大师风采更胜昔日。可笑小鲜于有眼无珠,错过了真佛。”那声音温和绵长,却难以分辨方向。
“道友既然避世,又何苦重蹈红尘?”这却是那苦行僧的声音。
“唉,避世之说,当年叶师亦做不到。何况是我?还望大师见谅。故人相见,风雨正好。此地东行七十里,有山名尧,某家于山巅翘首以盼。”其声如雷霆滚滚,初时还在耳边,话到末尾已经相去里许。而那山岳般的巨掌终于越来越淡,直至无影无踪。
“唉。你这是何苦。任不平,你且过来。”那苦行僧出言相召。
任不平站在门口,四下看看,却找不到人。只得对空一揖,恭恭敬敬的说道,“大师为了因果。不平斗胆,便将这因果接过来。”
夜空中一声轻叹,有话传来,“性空无相,有些因果岂容你推让。”
任不平不敢开口,只是连连点头。
那声音又道,“阿字本不生,不生就是空。你明白么?”
任不平低头说道,“不平愚钝。”
那声音呵呵一笑,说道,“也罢。你善交易。我就同你谈一桩交易。如何?”
任不平汗出如浆,不发一言。
那声音沉默片刻,悠然而道,“接下来的话,老僧施以秘法,旁人听不到。你也毋需顾忌。”
任不平长吁一口气,急忙点头不已。
“老僧为求解脱,一向疏于外物。身边除了这根手杖,也只有腕上的珠串,还可勉强入眼。就送与你结个善缘。若日后我密宗与你刀兵相向,不论对错,都希望你能看在今日的情分上,退避三舍。以三次为限。可好?”
任不平略加踌躇,点头说道,“不平不敢。但若真有那一天,定不忘今日之约。”
那声音呵呵一笑,说道,“老僧不通世事,还真怕你开口还价。”
任不平涩然一笑,低头说道,“不平岂敢。”
“那书册与你无益,如遇有缘人还是交出去的好。嗯,那位女将军与我师有旧,还望你能照拂一二。可好?”
任不平一惊,硬着头皮应下。
那声音越发柔和,“如此,老僧去了。”
任不平整了整衣衫,对着东方一拜到底。
等直起身子,才发觉怀中多了两个物什。隔着衣服一摸,已知何物。再想想方才发生的一切,疑似梦中。
“二郎,咱们也该动身了。”先前与耿大头相斗的虬髯胡人站在门口,小声提醒。
任不平长叹一声,点了点头,返回酒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