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棠抿了抿唇,走到桌案旁坐下,抬手倒了一杯茶水,细细长长的水流,缓缓注入青瓷杯中,哗哗声不停,打破了一时的静默。
那人总算有了动静,把头抬了起来,黑纱覆面,只露出一双黯淡的眸子,褪尽光泽,闪着凄楚的光。
良久,那人才张张嘴,似乎要说一句话,却又发不出声来,他皱了皱眉,嘴唇又张合了几下,努力找回说话的感觉,而后便听到了那如吞了几十斤烧炭般的嘶哑嘲哳的声音
“求你…帮,帮我…。”
艰难而直接。
郭棠垂下眸子,抿了口清茶,氤氲而起的水雾打湿鸦睫,而后撤离唇边,右手把玩着瓷杯左右慢慢摇晃,认真注视着那青芽在水中浮浮沉沉,好似找了到什么有趣的玩具。
“你可知,求我帮忙的代价?”郭棠抬眼看他
裴青摇摇头,又点点头,张唇又是艰难“不知…可…无论什么代价…我,我必竭尽所能”
郭棠微挑眉梢,启唇出声“你不知我且先说明,待你明白过后,再来商讨交易事宜,可好?”
裴青毫不犹豫的点头,他迫不及待的想见到她,为此他等了太久太久,久到忘了今夕何夕。
郭棠走下座位,来到裴青身边,撩起衣摆与人同坐,目光虚虚望向某处,嗓音低沉“你找到我这儿来,想必也有所耳闻,我与冥界交好,为他们做事,不是什么好事,却也不坏。”
郭棠把视线转回来看定那人,勾唇微微笑开,颊上梨花霎时开了一朵
“冥界有一转轮盘,至今已万万年了,日夜不停转动,送往生,迎新魂,来至此,走至此,它是冥界的大门,亦是一个人的新生。魂魄入地府,方不至于散落各地,扰乱人界秩序,灵魂入轮回,方不至于纠结成团,扰攘仙界安宁,由此得以维护三界平衡。”
“然,这么大个东西可要怎么使他日夜不停的转动呢?”郭棠偏头看他,目光盈盈。
不出所料,那人轻轻摇了摇头,眼带探究。
郭棠接着道“人世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这最后一个,便是五阴炽盛苦,五阴即是五蕴,五阴集聚成身,如火炽燃,前七苦皆由此而生。”
裴青执袖捂唇轻咳了几声,声音沙哑道,“所以…我要怎么…做?”
郭棠按下他的肩膀,示意他稍安勿躁。
“八苦的前七苦是苦的表现,五阴炽盛苦则是苦的根本。而五蕴就像一个大容器,会不断的把苦吸引过来,永不停止,除非断除烦恼的根源——我执。”
言及此郭棠稍稍停顿了下,轻吐一口浊气,方缓缓道
“转轮盘要的,便是这一股子足够支撑它转动的永不停息的强大执念,而提炼纯粹的执念需把魂魄投入红莲业火灼烧三百年,除尽杂质,方能投入转轮盘中,为其所用,而一旦投入其中,则自动签订灵魂契约,有悔,立灭。”
“此间千百年需心甘情愿,不可徒生妄念,只待执念散尽,魂魄方可重生。因此,我开出的价,便是你魂魄的自由。”
裴青依旧抱着膝盖,静默的眸子开始有了波动,转过头来看着郭棠认真道
“只要我付出了的魂魄,你就能让我见到阿止?”
“是。”
“也好,以前她总叫我等她,这次,便换她来,让她也尝尝等待的滋味”
说完裴青便满足的闭了闭眸子,又倏地睁开,这时郭棠觉得他是笑了的,因为他的眼睛闪着光,亮晶晶的晃人眼,整个人开始放松下来,全然不见初见时的孤独迷茫与淡漠。
郭棠动了动嘴皮,很想问一句,值得吗?为见那一面几乎付出了所有,但终究是沉默了,他不能问,更不能劝。
郭棠起身拍了拍衣服后摆的灰尘,冰凉的手掌插进衣兜里,摸到了阿籽热乎乎的身子,方才定下心来,回头淡声道,“走吧,跟我来。”
裴青慢吞吞的站起身来,郭棠这才发觉,这个男人并不低,甚至比他还高了半个头,长胳膊长腿的,蹲坐在地上,也不显个儿,就是身形依旧瘦削孱弱,像是上了年纪的人的最后几天,有今天没明天。
郭棠领着人绕过院子中央的假山,一路来到了书房,推开门,桌案上大刺刺摆了几张写好了的歪七扭八的“墨宝”,还恬不知耻的用红泥印了章,生怕别人不知道这狗爬样儿的字是谁写的。
郭棠没管那些,进门就直接奔着书架最后一层靠墙那一角去,脱了大衣,撸起袖子,蹲下身子,伸长了胳膊去够最里面的机关,待摸到了,便心里默数转了几圈。
裴青站在郭棠身后静静瞧着他的动作,偶尔抬头打量一下书房的布置,瞧见桌案上的字,目光停留了几秒,又淡漠的转开。
“咔哒”一道暗门自书架脚下方二三米的地方陷开,一股子潮湿发霉的味道迎面扑来。
那机关小而精妙,牵一发而动全身,一旦拧错一毫一厘,等待他们的便只有屋毁人忘。
好在,郭棠已被训练了好久,早已熟记在心。
郭棠甩甩拧的生疼的指头,心中暗骂某人的变态。
随后抬手一扬,一道道火光渐次亮起,照亮了那道幽深的洞口,一节节青阶旋转着往下而去,一眼望不见尽头,墙壁上挂着数不尽的火把,盈盈的散发着昏黄跳跃的光芒。
郭棠偏头,往洞口努了努嘴示意,“走吧”说完单手撑地,身子蓄力一跃,利落的跳下去了。
裴青依言跟上。
进入洞中,一切都是安静的,裴青预想中的蝙蝠,蜘蛛,毒虫等一系列东西都没出现,唯有两人的脚步声此起彼伏。
郭棠受不了这种寂寞,没说找话似的“对了,我还没问你的名字,我叫郭棠,你呢?”
裴青垂眸低声“裴青。”
“裴,青。挺好一名字,谁给取得啊?”郭棠碾唇轻声读了几遍
“阿止。”
这是郭棠第二次听见阿止这个名字了,虽然明知这是其私事,更可能遭到拒绝,但仍旧忍不住问道,“阿止,是谁啊?你的心上人?”
未料想却意外的顺利,裴青意外的直白,从不遮掩,似乎要向所有人宣告。
“是,虽然她从未承认,但在我心里,她就是我的妻,无论她身份如何变化,自始至终是我自己一个人的”
裴青停下步子侧头看着郭棠,眼角泛出了星星点点的笑意,认真且坚定“你不知道,她有多欢喜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