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德宗对妹妹的宠幸是一种政治拉拢,那么跟若莘之间,确实有一种叫做爱的东西。在这个路口上,我们的灰姑娘一号似乎是能转向灵魂之爱的,因为既然是精神知己,能让这位王子从政治需要再进一步,就是玄宗跟玉环之间的境界了。
无论什么,只有跟灵魂有关,才会永恒灿烂。
当《手机》里的张国立感叹婚姻之“审美疲劳”时,引无数GGJJ竞折腰。一位中年姐姐这样跟我说:“婚姻,是人类最不道德的产物。”
我理解,很理解。当年再是貌美如花,也不可能百看不厌。根据心理学周期,跟一个人相处半年之上,容貌基本属于可忽视之列,更何况夫妻之间亲密空间颇多,吃饭睡觉去厕所都在一起,是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了。而人性很脆弱,生活需要激情,墙外正绚烂如花,青春、美丽、新鲜诱惑着你悸动的心,如果你有钱,如果你有机会,如果……这是考验。这个世界,最经不起考验的,就是人性。
小时候听爷爷奶奶讲故事,充满了太多“好人有好报”的寓言;成长中,上学受教育,教科书里布满的是太多理想与美好;后来,踏入社会才发现,原来面目全非——起初,也许愤怒过、质疑过、绝望过,最终,活下来,并妥协。
只是,偶然在生活中某些渺小的善意里,在媒体上刻意营造的感动里,你会怀念当初,那善良、纯真、美好的时刻;或者偶尔,在寂静的深夜里,你间或听到那灵魂的吟唱,在无边的星空之下,显得这样寥寂而悲凉。
世界,很现实,充满了太多需要、压力与无奈,利益得失、欲望满足、熙熙攘攘里,澄清的是人性的卑贱与可鄙——仰望星空,美好,也只是一厢情愿。
那个时候,《挪威的森林》里直子选择了不妥协的自绝,绿子选择了无知觉的容纳,只有渡边,在理想与现实、世俗与美好之间,不断徘徊,不断挣扎……世界的荒谬便在于,它从来不肯让你彻底绝望,你总能在现实利益倾轧下,发现人性的火花与穿越时空的不朽——杜拉斯在《情人》里说,有一个男人向我走来,他说年轻的时候便认得我,只是现在,他更爱我苍老的容颜……叶芝说:“多少人爱你青春欢畅的时辰,爱慕你的美丽,假意或者真心,只有一个人爱你那朝圣者的灵魂,爱你衰老了的脸上痛苦的皱纹”……
世界告诉你,很多人,其实很高尚过,其实很美好过,其实能够穿透这利益的迷雾与时光的不朽,只是,那也只是火花,更多的人是偶尔不朽。
仅仅偶尔。
大部分人很快便又回到利益的世界,遵循残酷的现实法则,得到自己想得到的,抛弃自己想抛弃的,人性的分裂与复杂就在此处——那时那刻,每个人,每个普通人是真的认真过的。
皇帝也是人。
灵光乍现里,德宗也许真诚爱过很多女人,传说中那个只愿做布衣不愿做妃子的王珠、王皇后、韦贵妃,或者若莘,因为只有灵魂才能穿透生命而不朽,而只有艺术与爱情,才是更近于生命的东西——但是也只是那时那刻。当人性回归现实,受摆布的,终归还是利益。
宋氏姐妹于他,更多的是一种象征、一种符号、一种榜样、一种工具,而不是爱情,更不是女人。他的帝国,正内忧外困,他的宫廷,正危机四伏,他没精力也没能力去风花雪月的文学艺术,这也就决定了他不可能迈到灵魂境界的那一步。他是皇帝,这是个可怕的现实。
这个现实,在他与宋氏三姐妹之间,若莘沉醉于那爱情的惊喜里,若宪无知无识,只有若昭,从始至终她就清楚,德宗是皇帝。那个时代那个地方,灰姑娘从来没有可能选择前者,只能永远“被需要”。
于是,她拒绝了德宗的恩宠,让德宗也从曾经穿透的迷幻美好中清醒过来。
他迅速摆正了她们的位置,让她们充当起第二个职能。
德宗能诗,与侍臣唱和相属,亦令若莘姊妹应制。每进御,无不称善。嘉其节概不群,不以宫妾遇之,呼为学士先生。
《旧唐书(卷五十二)》
“节概不群”,其实是指让他彻底清醒过来的若昭,而不是蒙受恩宠的若莘与四妹,只是,她们本来就应该处在一个位置上——“不以宫妾遇之,呼为学士先生”。这才是平民出身应该享有的位置:
一个模范的礼法符号;
一个有才华的宫廷教师;
一个皇帝身边的心腹侍从。
可是,若莘呢?
这个男人,也许曾经给她许诺过一个女人的未来,一个本来曾经被现实泯灭过的幻想。在每个寂寞而无谓的深夜里,在那些圣贤书的相互慰藉里,这个男人认真地听她娓娓道来:孔子、孟子、荀子、曹大家……烛光映衬着这个男人沧桑而空寂的面容,掩藏着现实的无力与存在的困惑。在一起憧憬礼制时代的功名的时候,这个男人曾经真诚许诺过的,她相信了,并憧憬着。
但是现在,男人转了副面孔,朝堂之上,皇帝指着她和她的姐妹说:“她们可不是朕的宫妾,是跟你们一样的学生先生,是妃子们的老师……”。
“学生先生……”。
若莘愣住了,原来如此,那些夜晚、那些慰藉、那些悸动、那些憧憬,都随着这声“学生先生”化作了可笑的片片。她被这个男人抛弃了,但被那个皇帝接纳了,原来如此。
很多MM,很多被爱抛弃过的MM常常恨恨说“再也不相信男人了”,其实,并不是男人不可信,而是人性太悲凉。在某个时刻,人性是可以穿越的,是可以美好的,是可以被感动的,但是人终归会回归现实与理性。尤其是男人,尤其是一个帝王,当他坐在那个位置上,他早已不可能成为他自己,他或许爱过,或许真诚过,只是,仅仅限于那时那刻罢了。
很多人,很多爱情,很多感动,只是那时那刻。
当一个人真正了解那真诚只是瞬间的时候,他就长大了。而当一个人懂得那瞬间就是永恒的时候,他就成熟了。其实背叛并不可怕,复杂也不可惧,尽管世界荒谬、人性复杂,只是我们仍然守望美好、仍然理解丑恶,仍然宽恕无奈。
若莘接受了现实,转身,充当了德宗对于她们姐妹的第二个需要——宫廷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