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霸王别姬》里关师傅狂怒地毒打小豆子和小癞子时,戏班中其他孩子有的低声哭泣,有的于心不忍,只有小石头(段小楼)默默注视——他“始终是这一景观中默契而虔诚的协作者。这不仅表现为他的投入和忠勇:在头上‘拍板儿砖’为师傅解围、勤学苦练,而且更多地表现为他深谙其中的‘游戏规则’,胜任甚或愉快地配合其完成。总是‘欢天喜地’地为师傅合理的或不合理的惩罚搬取刑具、戏谑式地或真或假地喊疼并大声为师傅叫好、一次又一次地在严冬的雪地里受罚跪,视其为天经地义的事情……”。
无论戏班、无论公司、无论单位,只要存在利益,就是一个由人组成的权力场,输了的人、不肯合作的人都会被淘汰出局;而在皇宫,这个权力场更可怕就在于,输了只能去死,并且会连累宗族亲属一起灭亡。
灰姑娘嫁给王子,你当是好事?
当宋氏一家欢天喜地送姑娘们入宫时,当长姐四妹欢喜若狂沉浸在这份意外的荣耀里时,只有若昭心里是清醒的。一个无权无势无色的平民姑娘,骤然入宫,甚至蒙受宠幸,都是皇帝需要,并且不是某个具体皇帝的需要,而是这个巨大的权力体制的需要——一个象征、一个标志、一个模范、一个符号。
什么爱情、什么恩宠,都是做梦。
男人们做事情,都具有极为强烈的功利心——MM们切记毛主席教导我们的话:“这个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
她拒绝了德宗的宠幸,可不是因为所谓“我要献给所爱的男人”的爱情狂式的理由,而是因为要想长久地扎根在这片红色的围墙里。她知道,投入任何一派,都会引火烧身——在皇宫这个可怕的权力结构里,想活下来,只能永远被需要,并且不是被某个人(即使是皇帝)需要,而是被这个皇宫需要,被这个吃人的权力场所需要。
而若昭明白,只有儒家妇德的道德楷模,才是这个体制永久所需要的。皇帝个人的心腹,会随着改朝换代、一朝天子一朝臣而灭亡(如若莘);纠缠宦官与外臣的帮派斗争,则会随着互有伤亡的惨烈争斗而成为最先毁灭的牺牲品(如若宪)。因为,你无依无靠。
最好也是唯一的方法,就是站在你应该站的位置,成为你应该成为的人,永远被需要。
穆宗以若昭尤通练,拜尚宫,嗣若莘所职。历宪、穆、敬三朝,皆呼先生,后妃与诸王、主率以师礼见。宝历初卒,赠梁国夫人,以卤簿葬。
《新唐书(卷七十二)》
“梁国夫人”。
按照唐朝外命妇制,封赠公主以下至五品以上高官母、妻本人有特殊功业者:“一品及国公母、妻过为国夫人,三品以上母妻为郡夫人,四品母妻为郡君……”;“凡妇人,不因夫及子而别加邑号,妇人云某品夫人,郡君为某品郡君……”。
长姐若莘不过是四品郡君,玄宗时期杨贵妃荣宠一时,其姐妹也不过封国夫人,而这位平民出身的五品尚宫,居然封到了唐朝外命妇的最高品阶!
“以卤簿葬”。
她的下葬,是要有仪仗队的荣耀的,并且《唐会要》记载,敬宗除了令有司准备供仪仗外,还特诏赐以鼓吹。你要知道,只有在举兵起义时有大功于唐朝建立的平阳公主去世后,才有鼓吹下葬的特例,而居然加之于这样一位平民出身的后宫女官身上?
我们很难确切知道,这位传奇女子究竟做了什么,能在那么诡谲的风云里生存下来,并且生前“历宪、穆、敬三朝,皆呼先生”,死后获取不同于一般女子的殊荣。我们能感觉到的,是她清醒地站在那里,远离权力的争斗,亦远离名利的诱惑,甚至拒绝了来自人性的爱情橄榄枝,而只作为符号出现、出台、出面……
意象里,她淡远地微笑着,眼睛里全是看透世间无常的沧桑,那岁月的刻薄爬上了她的双颊,删除了所有属于女性的独特魅力。只不过,这并不重要,她是帝王后妃之师,是这个鲜血淋漓的体制里,那唯一的体面所在。
她得到了,在剔除了长姐那午夜的悸动的基础上,在剔除了四妹那权力与利益的家族寄托之上,她删除了人性的一切欲望,获得了“立德立言立功”之不朽。寻寻觅觅里,姐妹五个中,只有她,才是儒家传统的真正传人。
但是,清醒又如何?
风从窗子里进来,对面挂着的回文雕漆长镜被吹得摇摇晃晃,磕托磕托敲着墙。七巧双手按住了镜子。镜子里反映着的翠竹帘子和一副金绿山水屏条依旧在风中来回荡漾着,望久了,便有一种晕船的感觉。再定睛看时,翠竹帘子已经褪了色,金绿山水换为一张她丈夫的遗像,镜子里的人也老了十年。……
张爱玲《金锁记》
值得吗?
君子心语:
灰姑娘的故事一直以来是女人们的永恒向往,从古至今被MM们意淫无数,可是你曾想过,王子公主结婚以后呢?——童话很美,爱却很残酷。
大小周后:五代十国时期的一对姐妹花,出生于南唐贵族家庭,皆美貌如花,且善才艺、精歌舞。姐姐大周后尤其善弹琵琶,堪称南唐一绝。十八岁时嫁给南唐六皇子李从嘉(后名李煜),郎才女貌,婚姻幸福美满。公元961年,文人才子李从嘉阴差阳错被推上了皇位,她也由此变成了南唐皇后,只不过,精通史书的她并没有去做贤后,而是拉着李煜一起沉浸于歌舞艺术。而此时的南唐已经江河日下,内外交困之际,李煜也逃避在妻子设置的艺术世界里。不久,大周后病倒,年轻美貌的妹妹小周后去探视,与姐夫李煜一见钟情,私下结成欢好。大周后得知后愤怒离世。小周后遂得入宫,三年之后被立为新后,此时的李煜更是耽于享乐,昏庸无道,几年之后南唐即被北宋攻陷。李煜作为降臣带家族北上,先是被宋太祖封为“违命侯”,后来小周后又被宋太祖占有。李煜在宋朝首都汴梁度过了一段屈辱难堪的日子之后,终于在公元978年病死家中,紧接着,小周后也随之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