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氏宋夫人带着她的庶女四娘一同前来拜访秦家,本来想赶在秦冉回府之前将小辈间发生的摩擦摆平,哪想到刚好赶上了秦府内部交接的关键时刻。她本不想趟这趟浑水,想着寻个由头避了算了,等秦府内部斗完了再说。可回头一瞥自己身后那个戴斗篷遮遮掩掩的身影,到底是赶鸭子上架,不得不来了。
“夫人金安。”秦将军的新娇娘立在门口等待,宋夫人只要扫一眼就看得出其中猫腻——鲍夫人这是在给小娇娘下套呢,但她要不要配合鲍夫人,还得再稍作思索一下。“早就听闻秦将军给我们河洛城迎回了一位洛神娘娘。果不其然,如今一见,可算明白,何为神女了。”
“夫人谬赞了。”云氏不卑不亢地应下夸张的赞扬,长袖一展,引宋夫人走向内院。宋夫人美目缓缓绕过一圈,果不曾见任何一张熟悉的脸,鲍夫人真是敢,看来是赔上了秦府的面子也要拉这云氏下水了。
眼见将迈入内院,宋夫人感觉到了身后斗篷下高大人影的烦躁,她脸上扬起轻蔑而玩味的笑容,并不打算出声提醒云氏注意她带来的这位“特殊来宾”——这下子可不是自己要出手为难这秦家的新夫人,而是她自己做事不周全哦!
“宋夫人,当日一别,真是许久未能为您烹茶饮喜了。”熟悉的嗓音从身后传来,一行人都止住了脚步,宋夫人笑着回头,道:“原来是苏嬷嬷,我刚才还在想,怎么今日苏嬷嬷不是亲自来迎?可是不欢迎我来秦府叨扰了?”
“夫人说笑了,老奴刚才去后厨吩咐,何家宋娘子难得登门,可要备好娘子最爱的丹桂酥饼,这才来晚了。”苏嬷嬷向后招手,侍女捧着酥饼跟到宋夫人身后。“好在冉大朗这两年出去闯荡后懂事不少,给秦府寻回个贴心人——云娘子说宋夫人是贵客,不可怠慢,这不,赶忙替了老奴去门口迎您吗?”苏嬷嬷几句话把云氏的身份巧妙修饰,解开鲍夫人想要下的套。
“后院迟开的唯一一株丹桂树不知怎的,前日突然就吐了芳蕊。老奴还在想,这真是吉兆,不知我秦府将有何好事。这不,昨日云娘子刚来家里住下,今日宋夫人就来添锦。可见桂树所预真是吉祥。”苏嬷嬷笑得慈爱亲切,踱步到宋、云二位夫人之前,“不知二位佳人可愿随老奴一同去花园看看这秋末的报喜神树?二郎刚好在花园里作画,四娘子也可前去与他一同玩耍一番。”
二人怎会说不,一行人由苏嬷嬷引导着穿过重叠却别致的回廊,渐渐接近花园。一位黄杉的小童从后赶上队伍,乖巧有礼地来到缀在最后的篷下客身边,甜甜地说道:“问先生贵安。想必先生就是今日将军所候贵客,奴乃将军侍笔,将军遣奴前来请先生书房议事。”
蓬下客颔首以应,虽小童在某个岔路口脱离了二位女客将去的赏景旅程,转而前往前院的书房。
到了花园门口,宋夫人再装作自然的回头,斗篷下的神秘人已经不在,看来是顺利前往了他想要去的地方。心中对苏嬷嬷的能力不由赞一声好,这老妇人不愧是独自在府中与鲍夫人缠斗多年的好手,若今日之局全由云氏坐庄,那秦氏就不可避免地会遭到内权外落的非议——她宋氏作为堂堂嫡正妻,怎么轮得到一个在秦府还没名分的女人前来接待?但换作苏嬷嬷来接待她,意味就变得大不相同了。昔日许氏的乳母、立威府内多年的苏嬷嬷背后代表的,就是正正经经秦氏大房的脸面了。这老人精说话措辞间极为讲究,明面上看着不过是说云夫人昨日入府、宋夫人今日来访,实际上是把云、宋二人都放在客的位置,云氏不再为此会负责,自然也无从责怪秦氏阖府不尊她宋夫人了。
裹了厚厚的披风立在亭中的秦子砚正默默观察着这一切,看到苏嬷嬷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时他长舒了一口气,云氏没有辜负他的所望。之后他急速在人群中搜寻“从未谋面”的何四娘,在宋夫人身后,一个粉蓝双髻的小姑娘吸引了他的目光——不是吧······秦子砚瞪大了双眼,那张脸也太像了,除却面部的轮廓因为还未褪去的婴儿肥、眉眼间多了几分属于女孩的柔美外,那明明就是何家四郎的模样啊!
“繁易。何家,那何四娘,是否有个与她同龄、长得极像的兄弟啊?”秦子砚心中大概有了推测,但是还是心怀一丝侥幸地询问侍女。
“公子莫不是睡糊涂了。”繁易抱怨道,“何家这一代除却宋夫人诞下的大公子以外,其余全是女孩儿。何家大郎与大公子年岁相近,翻过年去就要行及冠礼了。何四娘哪里有年岁相近的兄弟呢?”
秦子砚内心波涛汹涌面上却并不显露。上一世她与何四郎自小是冤家,二人自小较劲到大,直至她及笄后逐渐被困于后院,而身为男子的何四郎却日渐在混乱世道里厮杀出一份自己的功业来作为这段儿时情分的结束。
如果真如他所推测,这世间还是阴阳自有定数,在这个世界里,他变为男儿身的同时也就有一人相应地将自男变为女的话,那何四郎说不定就是因此变身成为了何四娘。
但更让他觉得难以接受的是,按照目前所经历的世事而言,虽然性别变幻,但实际上他所经历的事实却并不会有太大改变。那既然上一世他之所以会昏迷半个月,是因为被没有任何风度而言何四郎一个过肩摔摔打到地上、磕碰到了脑袋。那这辈子难道作为男儿的他,是被、被一个小女生摔倒在地了吗?
可恶,虽然明白以男女性别去推测、预判一件事发生的过程与性质是特别无知的一种行为,而他也不过才刚接受男性的身份不久,但这种像是被挑衅了作为男生的自尊的感受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如果真的是被何四娘过肩摔而受伤,他到底还要不要把这件事捅出来呢?真的会很没有面子的吧······
寒风中的秦子砚陷入沉思,飘忽的视线与亭外战斗力超凡的何四娘对上,两个小孩儿间火花四溅,同时从彼此的眼神中读出了宣战的信号——既然不服气,那就再来比试一场吧!
这边秦子砚感受到了少年人的悸动,而另一边来到了秦冉书房的神秘贵客掀开了斗篷,正是乔装而来的何知府。
秦冉将砌好的热茶推到何知府的面前,两人的神色俱是一片严肃。若是寻常事务,何知府大可大大方方前来秦府以诉,越是低调的行踪,带来的越不会是什么简单的消息。
“旭霖兄,河洛城的太平日子恐怕维持不了太久了,”何知府单刀直入,“我接到密报,齐王暗地里派人追杀的王子,那周姓高氏的公子扶南,正朝河洛城逃来。”现如今,天下诸侯已是大乱,周氏王朝天下已然不保,但王室内部的斗争却从未止歇。“我听闻,齐王派出了近半的虎贲卫追杀这公子扶南,这小子若入我河洛城,恐将战事引入我城啊!”
命运的齿轮缓缓转动,真正的挑战怎会囿于后院方寸之间?
他将要成为展翅的鹰,就绝不会困于观赏之笼。秦子砚吞下嘴中的桂花酥,管他什么男男女女左左右右的条条框框,被打了,那就打回去啊!甩甩手跳到何四娘面前,直截了当地质问:“你为何当日要打我?”
而他的父亲,叹息一声,“这公子扶南,怕就是看上了你我秦何两家的势力,才往这河洛城而来啊。”
命运的挑战与颠簸,这才刚刚启幕。是战是逃,少侠需快下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