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公子扶南与他母亲来到河洛城之前，秋天先离开了。
迎着城里最后一瞥秋意进城的，是来自南方的客人。衣着褴褛的一老一少驾着一架摇摇晃晃的驴车向河洛城而来。才刚远远看到城墙一个虚影，官道就已经被堵的水泄不通了——二人都不用去打听，就从身边人的抱怨中知道了事情的原委：燕晋两国交战，这些都是从战火燎原之地逃出来的难民。
本来这些游民好似无头苍蝇，茫然天地间并不知应该举家迁往何处避难才好。既害怕原所属国派兵捉拿他们回到已经民不聊生的原籍，又害怕逃错了地方，再度被卷入战争漩涡中去。
就在此时，不知是哪里传出的流言，说本来是皇家所直属的河洛城城主宣布独立为自由城，城主是治下有方的何伊大人，更重要的是，副城主是拥有十万亲兵的秦冉将军。河洛城素来与其他宗主诸侯国没有大过节，再加上在这乱世中握有兵权就等于握有了话语权，河洛城理所应道的成为了一块过于香甜的诱饵。流民们不太懂政治上的门道，但他们听说，河洛城虽然地处西北，但实际上有洈水灌溉过整座城池，素有“塞上江南”的美称，这就意味着，河洛城里有粮食吃啊！种种因素加起来，在燕晋两国战争中流离失所的人们几乎全都开始朝这座城池接近。
一开始河洛城还可接待这些流民，秦府和何府都开仓放粮赈了灾。但当人越来越多，两家人都意识到了势头不对，仔细一探听，才知晓了流言的具体内容。河洛城的城门立即关闭，何知府甚至要求秦冉派了兵士守在城门三里之外，不准流民轻易接近城郭。谁还敢再接受这些流民？一旦继续赈灾，就是坐实了河洛城独立的传言。河洛城本就因为是雁关以北、抵御西部外族的关防重镇，实乃兵家必争之地。前朝西戎南侵扰损皇室后，皇家甚至都不放心将它交由诸侯国管理，而是直接指派中央重臣前来管理——何知府就是这样来的河洛。如今有人在外散布这样的流言，就是要把河洛城推上权力相争的第一线，是要把皇家与众蠢蠢欲动的诸侯国一同立为他们的敌人啊！
驴车上的老头深深吸了一口旱烟，对着天空吐出一片浊气。“怕就怕，流民变暴民啊······”河洛城拒绝流民入城，只能是作为下下策的缓兵之计。如果是就这样完全禁止流民的进入，这些孤注一掷背井离乡出来讨生活的人们本就情绪激动、满腔怨怼，待惊惧的情绪慢慢发酵，流民就会变成暴民，将会发生什么谁也不敢轻易预测。
“给，”堵了大半个时辰，车龙动都不动，前面赶车的小哥听完老头额抱怨后，立马转身，递给老头半个馍馍。“师叔，来，吃，莫语。”小哥不知赶了多久车，脸上一片黑灰，只看得到那双黑亮的眸子，他那双眼中好像饱含着什么、但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十分得吸引人。看他身形应该年岁不大，还有点孱弱；他的声音是少年们刚变完声后、介于少儿的清脆与成熟的沙哑之间的那种有颗粒感的嗓音，整体看下来，这少年大概十三到十五岁，还没到弱冠之年。他若不开口说话，你很容易就忽略了他的存在，但若是他一开口，你就会感到吃惊：刚才是怎么忽略了这样一个给人独特观感的少年的？
“嘿你这小屁孩？”老头一把抢过少年递过来的馍馍，啃了一口，太硬磕到了牙，“咳，我说话怎么了？你还想来管我了？”每日逗这小古板说话是旅途中他最大的兴趣——“因为师叔您是乌鸦嘴。”——这小泼猴平日里是个话痨，但一出门做任务就像换了个人一样，一般不太开口说话，但一说话就能气死人这点却是半点改不了的。
老头深吸一口气，在被小泼猴气死之前吩咐道：“赔钱，去，你潜进城里去看看，这河洛城里的情况目前是个什么样子了。”
“第一，我不叫赔钱，是裴乾，师叔你发不准这个音的话，可以和师父一样叫我的字：‘慎宁’。第二，师叔你为什么不去，你功夫好。”
“嘿你这小孩子怎么话那么多？让你去你就去！”明显裴乾根本不吃他狐假虎威这一套，仍是一副抗拒的模样，“你师叔我声名在外，城中有老相识。要是去了，被认出来，这趟绝密任务不就失败了吗？”
裴乾眼睛轱辘一转，觉得老头说的是有几分道理。师父出门前专门叮嘱他，说师叔虽然年纪老大不小了，但做事不够稳重，恐在紧要关头需他多辅助师叔一二。尤其这次任务的目的是要把师叔所说，那神秘的纯白气蕴者“请”回浮木谷，要是提前败露了计划确实不太方便。
“师叔想要知道什么。”裴乾把手中的馍馍慢悠悠装回怀里，准备动身潜入河洛城。
“秦府如今的具体情况。尤其是纯白气蕴者，我在他身上下了‘雾阵’，你需前去查明那阵法是否还有效用。虽然近日来我一直未感到有异常波动，但还是不可掉以轻心，毕竟他身份特殊。”老头捋了捋自己快秃的长须，他也是一派邋遢的模样，满面的尘土，甚至都快辨认不出五官了。当日一别后他紧赶慢赶地奔回浮木谷，与师兄稍作商议后又带上了同样身份特殊的裴乾出谷前来寻人，其实以他目前风尘过于仆仆的样子，秦子砚见到他也未必能认出他就是谢老道。可派裴乾前去还是更为保险一些，也别有另一番用意。
“赔钱！”眼见那师兄座下的高徒已蹿出去一段路程，谢老道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叫到。
裴乾的表情其实看不太清，但是谢老道能想象出那小子脸上一定写满了疑问与小小的抱怨。
“呃，我就是想说，盘缠、盘缠省着点用啊！你虽然叫‘赔钱’，但不能真的赔钱啊！我们到时候还得回······”
裴乾已经懒都懒得再回头，迅速没入人群之中不见了身影。
谢老道本是想提醒裴乾，那秦家纯白气蕴者虽然看上起是个男孩儿，但是内里住了个女娃的魂儿。他要去查看雾阵的效用情况，可不能直接把人家衣服扒了看背后啊······没说才不是他谢老道的问题，是情势紧急来不及说了，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