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中天，素纭推开门，令浠缓步走进松月堂。
令浠在妆台前坐下，冷风吹来，令浠浑身一凛。
素纭对木心说道：“快去沏一壶热茶来。”
木心转身出去。
木棉满面含笑，眉眼之间皆是得意之色，说道：“姑娘，天冷了，奴婢去给您抱个汤婆子。”
令浠微微扯动嘴角，面无表情地说道：“也好，你有心了。”
木棉欢欢喜喜地出去了。
素纭看了看木棉的背影，忖度着说：“姑娘，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我哪有什么烦心事。”
“姑娘，您就别瞒着奴婢了，自从前天我们进了这穆将军府，奴婢就没见您笑过。”素纭眉头皱起。
令浠看着眼前华贵古朴的妆台，轻轻地叹了口气。
“姑娘，陛下已经彻查清楚当年穆将军的冤案，向天下昭告穆将军的清白。如今我们荣归将军府，下人们都很欢喜。奴婢实在不知姑娘为何事烦忧？”
令浠伸手摸了摸镜子里的自己，苦笑着说道：“当日夫君位居五品尚书郎，又身负污名，所以才娶了我这个小小文官家的庶女。如今夫君功成名就，官封冠军大将军，又洗清往日冤屈，成为当红新贵，炙手可热！”
素纭沉下脸色，犹疑着说：“姑娘的意思是说姑爷会停妻再娶？不，不会的，姑爷不是这样的人。姑爷待姑娘一片情深！”
“他不这样做，那其他人呢？他们可会把我这个少奶奶放在眼里？这些人不仅会嘲笑我，也会嘲笑夫君。”令浠的眼眶都有些红了。
素纭捏紧了帕子，紧紧抿着嘴唇。这几日，府中宾客往来不断，姑娘礼貌周到，殷勤招呼，可是有些人对姑娘还是草草应付，不甚在意。还有些人指指点点，轻声说笑。这，这样下去，那……
屋子里静寂极了，主仆二人各自沉默着。
“木棉姐姐，这么晚了，急匆匆地干嘛呢？”
“给姑娘送个汤婆子。”
“木棉姐姐待少奶奶真好。”
“我们以后可都指望着姑娘呢？”
“是啊，少爷待少奶奶就是好，还特地去陛下面前为东方良请赏呢，就是替少奶奶感谢东方良的救命之恩。”
“你怎么还说？叫你别乱说！”木棉呵斥道。
“木棉姐姐，底下的人都在说，又不差奴婢一个。全京城都知道了！”那小丫鬟强辩道。
“闭嘴，你快去睡觉吧。”
“木棉姐姐，明日有好吃的你可要给我留点儿！”
“知道了，快走。”
夜，很静。门外的声音清晰地传了进来，令浠和素纭面面相觑。
木棉推开门，含笑说道：“姑娘，您快抱着汤婆子暖和暖和。”
“好，你也快去睡吧。”
“姑娘，木棉告退，有事您叫我。”
令浠看着阖上的门，问素纭道：“你早就知道了？”
素纭跪下说道：“姑娘，这些不过都是底下人胡说八道，当不得真啊！”
“你还不说实话。”
“姑娘，姑爷的确是去陛下面前为东方公子请赏，可到底是为什么奴婢也不知啊？”
令浠的眼眶中蓄满眼泪，忍了又忍，说道：“知道了，你也下去吧。”
素纭满面难色，迟疑道：“姑娘……”
门再次被打开，穆凌云背着月色，踏着清霜缓步走进来。
素纭屈膝行礼，退出去了。
穆凌云快走几步，关切地问道：“怎么了？哭得这么伤心。”
令浠摇摇头，不问还好，这一问，令浠刚刚勉强止住的泪水汹涌而出。
穆凌云扶着令浠在床上坐下，紧紧握着令浠的手，静静地等待着。
令浠抬起手来，仔细地擦干净脸上的泪水，抽泣着。
“令浠，现在可以告诉夫君了吗？”
令浠莫不做声。
“那些下人惹你生气啦？”
“今天的来客怠慢你了？”
“还是你在怪我这几天忙于府中之事，冷落你了？”
令浠使劲摇摇头，呜呜咽咽地说：“不是，都不是。”
穆凌云帮令浠擦着泪水，问道：“那你告诉我是为何？是我哪里做得不好？”
“夫，夫君，是我，我……”令浠泪水涟涟，哽咽不能语。
穆凌云耐心等待，令浠含含糊糊地说道：“夫君，你，你是不是不信我？”
闻言，穆凌云大惊失色，说道：“令浠，你怎么会这样问？我，我怎会……”
令浠举手擦着泪水，慢慢仰起头，强忍着眼泪道：“夫君，为何会去御前为东方良求情？”
“是为这件事情？”
令浠转过身来，看着东方良说道：“是。”
“我不是为他求情，我只是将客观真实的情况禀明陛下。功过是非，自有圣裁。”
“夫君莫不是忘了，他父亲可是陷害穆将军的元凶！”
“令浠啊，刚刚知道的时候，我也很是痛恨东方家。但是后来，我想明白了，父过不累及子。况且，东方良是真的不知情。”
令浠目光呆滞，不说话。
穆凌云继续道：“令浠啊，东方良在婺州、越州做的事情你我都清楚，他的心思再明白不过。可如今东方侯府没落，墙倒众人推，如果我不说还有谁能站出来禀明真相呢？”
令浠的眼睛眨了眨，哽咽道：“夫君，你，你……”
穆凌云抬手为令浠擦干脸上的泪水。
令浠说道：“夫君，可是如今京城中众说纷纭，说夫君这般做法乃是出于私心？是因为……”
“令浠！”穆凌云呵斥道。
令浠呆了一呆。
穆凌云站起身，走了几步，说道：“东方良的确对我们夫妇有恩，但为夫一样也明白公不越私的道理，问心无愧。”
令浠站起身来，走到穆凌云身边去，说道：“夫君，令浠心中一直留有疑问，当日夫君疾驰千里护卫京师，而后家中混乱不堪，全赖东方良拼命维护，令浠感激不尽。此时，京城之中流言蜚语横行，有称赞东方良君子之风，有诽谤东方良意图不轨，有言妾身与东方良……”
“够了，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穆凌云回转过身来，怒气冲冲地瞪着令浠。
令浠的眼睛忽闪了几下，哽着声音说道：“妾身只想知道夫君作何感想？”
穆凌云转过身去，一拳打在紫檀木桌子上。
令浠惊呼出声，浑身一抖，不由得后退一步。
四下里安静极了，只能听到令浠的抽泣声。
不知过了多久，令浠擦干眼泪，上前一步说道：“夫君，都是我不好，是我让夫君陷入流言之中，让夫君……”
“令浠，是我不好，是我没能保护好你，我，我对不起你。”穆凌云痛心地说道。
穆凌云握着令浠的手，紧紧地贴在心口上，说道：“令浠，是我有愧于你，让你受了那般委屈。你生死存亡之际，而我远在千里，无能为力。况且，这灾难还是我为你招来的。”
“不，夫君，不是……”
穆凌云拥令浠入怀，令浠紧紧地回抱着穆凌云。
“夫君，你相信我和东方良是……”
“不用再说了，我都知道，我都知道。”
令浠趴在穆凌云怀里，眼泪滚滚而落，嘴角绽开笑容，只觉心里瞬间轻松了许多。
穆凌云的眼中涌起泪意，感觉浑身都好像荡漾在春水中，暖暖的。
好久，都没有这样温暖，开心过了！
穆凌云拍拍令浠的背，说道：“令浠，我们就这样走下去，一直走下去，好不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