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林府住下的第四天,张允澜的伤口愈合得不错,只是还不能下床走动。
想起孟良和孟狩的那一战,腹部捅穿的伤都愈合得那么快,可见孟门弟子修行之精深。可惜张允澜这半路出家的半吊子能耐,保下小命都是老天垂怜,就不指望那么快愈合了。
这四天里她躺在床上百无聊赖,突然冒出来的舅舅几次三番差人给她送来亲切的问候,却一直没有亲自“抽空”看望她。想必什么“怜惜之意”都是说给外人听的措辞,他堂堂林家大公子,御前统领,并没多少功夫浪费在她这个“外甥女”身上。
这不,舅舅又派身边的侍从来给她送来补品,大张旗鼓中满是虚情假意,
“表小姐,大公子差小人寻了一棵老参给您吊了碗汤,您趁热喝。”
看着那碗状如黄泥调水的参汤,铁真瑜言都有点儿反胃,更别提本就灌了满肚子汤药的张允澜。此时张允澜只希望她的“好舅舅”可以不必这么“重视”她,蠲免这些贵重滋补的“场面货”。
还好侍从是个有眼力劲儿的,放下参汤就离开了。
他前脚刚走,张允澜立马朝瑜言挤眉弄眼。于是瑜言无奈且操作熟练地把参汤一股脑倒进窗外花坛里。如此暴殄天物,从二人表情看来是有一些遗憾。至于花坛里的花花草草,大补之下反而萎靡不振。
“等你伤养好了,你打算怎么和你舅舅说搬出去住的意愿?”
瑜言随口一问。
她因为张允澜和林家的关系在府内得到上下仆从的礼待,俨然成了另一个“表小姐”;可是反观正牌表小姐张允澜不仅没有“步入豪门”的惊喜,反而郁郁寡欢。她几次和瑜言提及搬出去的想法,苦于伤势不允许,而且也无法和林若逢本人提起,计划只能搁浅。
在张允澜看来,虽然林家是娘家人,舅舅是亲舅舅,可是早已生疏。不管江衡林家如何风光,她张允澜永远是郸虞的逆贼余孽。
瑜言虽未主动过问她的身世,但张允澜本着坦诚相待的原则与她简述一二。得知这前因后果,她也能理解张允澜的难堪之处,便很支持张允澜搬出去的想法。她已经提前找好了住所,是一家酒楼的后别院,可以整个院子都租给她们,起居进出要比住客栈方便。
张允澜给出一个这几天绞尽脑汁想的貌似可行的理由,
“不如就说我们四处游历,并不想再邗都多逗留,然后假装出城,再找机会折回?”
“恐怕不行,我看你舅舅手段高明,他的手下能跟我们一路进邗都,也就能监视我们的一举一动。”
“其实我也奇怪,他为什么要派人暗中保护我?”张允澜当然愿意相信“血浓于水”的亲情,可是结合这几日的冷落,似乎又不是那么一回事。“表面功夫”做得未免太真实,“真情实意”又表现得太敷衍。
“也许是我们误会了你舅舅,他费心费力保护我们,又让人无微不至地照顾你我的起居。即便没有亲自来看你,也许是公务繁忙?”
铁真瑜言如此劝慰,张允澜却还是不认同。
她二人,一个在父母兄弟的呵护陪伴下长大,依赖且信任血脉亲情;一个父母双亡、流放荒岛,在烂泥潭中摸爬滚打,对一切亏待都格外敏感。所以面对同样一件事,张允澜难免消极埋怨,铁真瑜言反而更愿意相信林若逢时情非得已。
“算了,不管了,到时候再说吧……”
张允澜闭上眼睛不想再谈。
她心里很乱很慌,犹如一个漂浮在汪洋里的难民,眼看要脱力溺水而死,却意外抱到了一根浮木。浮木虽然能暂时救她的命,可是她四周还是冰冷刺骨的海水,茫茫无际。这根浮木不知道能支撑她多久,在此期间水底的暗流汹涌也无时无刻不在威胁她,至于她自己也不知道要朝哪个方向求援。
唉……她终究逃不掉听天由命。
.
此时,江衡皇宫里,林若逢才从皇帝书房里出来。他一大早就被召进宫商讨公主省亲的事宜。他负责皇城里外的守卫部署,以及省亲队伍入绛岘后的接应。
这几天他为此事忙得焦头烂额,都来不及去看看自己的亲外甥女。听底下人说,张允澜伤势愈合得不错,但是心情不好,恐怕也是在埋怨他这个舅舅。
都是骨肉重逢,奈何皇帝至高无上,他自然要以公主省亲为重,割舍小家情怀。
当朝天子早年子嗣颇多,可惜多早夭,立过两任太子,二人都患顽疾逝世。如今他膝下只有两个公主和两个小皇子,都是身份低微的美人所生。此外就是早早远嫁郸虞的大公主——韩簌离。
皇帝与先皇后伉俪情深,共育一儿一女,这个皇子也就是第二任太子。眼见妻子、儿子都相继离世,女儿也在异国他乡漂泊无依,迟暮之年的皇帝心中积下一断郁结,耿耿于怀。前几天韩簌离寄回来的家书里表达了想要回国的愿望,这无疑不是合了他的心意。于是他借着家书理所当然地向朝臣们表达了想法,声泪俱下言表了父女相思之苦。
当初韩簌离去郸虞和亲,也算为了国家大义。现在郸虞由她生下的女儿执政,她无论是作为江衡的功臣还是郸虞的太后,回国之事都不好拒绝。大臣们顺水推舟歌功颂德,两三句就定下公主省亲的事。
他们溜须拍马的人巧舌如簧,可是林家的两位大人却高兴不起来——
当初送去和亲的不仅有公主,还有林家的女儿;如今回来的只有韩簌离一人,林若姝永远地留在了郸虞。皇帝暮年能与爱女重逢,林若逢却永远见不到他的姐姐了。
不过后来老皇帝为了安抚林家,私下和林若逢表示过,韩簌离回国也会将林若姝的灵位请回来,算是落叶归根。不过,老皇帝还是算计了一把,他要求林若尘作为使者出使郸虞,向郸虞女皇递交国书,务必促成韩簌离回国省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