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从月的到来简直是雪中送炭,好几个疑难杂症在他手上都轻而易举解决。相比江瀞雪的博学,他有更多的经验,能利用匮乏的药材救治最多的人。
忙到半夜,终于打理好最近三天的药量,他们由江挽虹亲自护送去军内休息。
躲开别人耳目,江挽虹终于能好好儿听听江瀞雪来西北的目的。
“陛下手下一直缺一支绝对听命于她的军队,皇城军实权也掌握在戚锋手上,调动起来十分麻烦。所以她希望可以借你的手,培养一支强军,同时制约戚锋。招兵买马需要暗中进行,等军队训练出来,就对外放出风声,让那些手握军权的将军都有所忌惮。等他们按耐不住,上奏弹劾,你再顺理成章将这只军队送给陛下,一来保全你的清白忠诚,二来加强陛下威慑。”
“陛下为何会相信,我能乖乖按她说的做?她不怕我养肥军队,反而将矛头指向她?”江挽虹表情有几分桀骜不驯的意思,看江瀞雪的眼神却依然温柔,“姐姐,既然你也回到我身边,那你就安心留下,你我姐弟二人联手,未必不可博出一番天地。”
“别说气话。”江瀞雪一语道破,
“你若有这样的野心,就不会甘心困在睦洲。与其说担心皇宫中的我,不如说你自己也不愿意破坏这盛世太平。陛下想要军权,也是因为手上无兵,处处受制约,宏图霸业无法施展。作为臣子,你是要做陛下忌惮平衡的棋子,还是信任委托的臂膀?”
江挽虹一手搭在剑柄上,默默发力,青筋暴起。但是,最终,他还是泄气般松手,
“一个女人,坐稳她的皇位就够了,要什么宏图霸业?”
“我看着她长大,看着她登基,她没有经历过皇位之争,但是幼年执政让她遭受了更多磨砺。这一切,没有因为她是个女孩儿而减轻。同样的,作为君王,她的雄心也不会因此减少。历代君主皆有功业,她也可以。”
江瀞雪说道这里,脸上浮现出温柔与坚定。
这样的温柔以前只属于江挽虹,如今却给了别人,不得不说,他嫉妒了。
但是他有什么办法,
“容我考虑考虑,姐姐你也先休息吧。”
谈话到此结束,江挽虹便要离开江瀞雪的房间。
打开门,有人等在门外。
此妇人窈窕婷婷,端庄大方,候在门外不急不躁,安安静静。见到门开,上前半步,朝江挽虹屈膝颔首,是为行礼;又朝江挽虹背后的江瀞雪深深一鞠,是为尊敬。然后她抬头含笑说道:
“将军,今日怎么能回来这么早?我送了汤来,刚要回府去,就听说你回来了。”
此人便是江挽虹的贤妻,是他在睦洲相识的当地财主女儿,闺名皑皑。老财主已经去世,只留她一个女子孤苦无依,江挽虹怜惜她,便接她入府安养。二人在此之前就颇有好感,几月相处更是情深意浓,顺理成章地喜结连理。
看见皑皑,江挽虹一点儿脾气也没有了,上前拉住她的手,
“你来了正好,我有事和你说。”
接着,又拉皑皑进屋,再次关上门。
“这就是我一直和你说的我姐姐,长公主殿下。姐姐,这是我的结发妻子,皑皑。”
一听是长公主,皑皑赶紧下跪,欲行大礼,好在被江瀞雪拦下。她本就端庄谦卑,现在更是恭敬,眉眼间的顺从叫人心疼。江瀞雪安慰道:
“既然是一家人,不必在乎这些身份礼节。况且我来这里隐藏了身份,对外只是一个小小医师,不该受将军夫人的礼。——我都不知道,挽虹娶妻了。”
“我与皑皑成亲不久,还没上报朝廷。”
“应该上报,给她一个名分,也好让陛下赐封诰命。”
江挽虹含含糊糊应下,又急着离开:
“天色不早,我们先回去了,明日再让皑皑来陪姐姐。”
“好,”江瀞雪点头,又朝皑皑微笑,“我就不送你们了。”
皑皑赶紧回应,
“请殿下万万留步,皑皑告退了。”
目送二人走远,江瀞雪这才将门关上,同时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
皑皑……
二人成亲不久,但是感情如此之好,皑皑还能自由出入军营,可见江挽虹不会是不想给她名分。然而江挽虹未曾上报朝廷,甚至和她相见时也没主动提起,恐怕是想要长久瞒着。婚姻大事,又系皇室,隐瞒便是欺君。江挽虹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她想不明白,恐怕也只有江挽虹自己明白。
与此同时,江挽虹拉着皑皑的手走在街上,默默无言。
皑皑知道他寡言,但是今天太奇怪了——难道是见到姐姐太过激动,无法表达?
她这样想,就主动找话题,
“挽虹,殿下来了,是不是该请到府上住?”
“日后在外面不要再提这二字。她隐瞒身份来,万一露了破绽,就会是大麻烦。”
看他这么严肃,皑皑也自知失言,便不敢再说话。
二人手拉着手,走到将军府前。
江挽虹并不想进去,就在门前和皑皑再说两句话,
“今日怎么想到给我送汤?军中伙食不错,不必额外费心。再者外面难民太多,鱼龙混杂,你还是少出来的好,免得被冲撞了。”
皑皑敏感地捕捉到他强振精神的痕迹,担忧地问:
“你是不是没睡好?看你这脸色,瞒不了我。”
“皑皑,只要你好好儿的,我便安心。等灾情过去了,我自然能休息了。”
他又给皑皑紧了紧身上的披风,轻轻拍拍她,
“进去吧,我也走了。”
看着他的背影,皑皑又喊住他,
“挽虹,明天要我去军中陪……她吗?”
只见江挽虹脚步顿了一下,然后假装听不见,急匆匆走了。
虽然江挽虹走得急,其实一直在注意背后的动静,听到将军府门关上的声音,他的脚步也停了下来。
他有些脱力,有些累,感觉这生活粘得人四肢使不上力,挣脱不得。
他为什么隐瞒婚事?因为他知道,作为最被江瀞玚忌惮的人,即便他被剥去爵位封地,来到这偏僻之地,他还是摆脱不了朝廷耳目监视与算计。皑皑随时会成为他们制约江挽虹的软肋,包括将来皑皑为他养育的孩子,也会被迫送进高离,和江瀞雪一样被“囚禁”。只要能多瞒一天,就多给了皑皑一天安全,他因此不愿意上报朝廷,更不愿要那什么夫人诰命。
他不相信江瀞雪所说的江瀞玚的信任,因为他单枪匹马闯荡太久,信任只会给他带来危险。他宁可将人世想得阴暗虚伪,这样做好万全的准备总是没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