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青盐上一次进云入楼,还是从窗户偷偷潜入,当时很快被江瀞玚发现,匆匆逃离。只记得顶楼布置很简单、风很凉,一个人坐在那里会很孤单。这次从大门走进来,才知道这栋楼如此阴暗简古。他点燃一支蜡烛,环顾一圈,只见四面墙壁,连些彰显身份的金雕玉案都没有。
整栋楼唯一透入光亮的,就是顶楼,可他上去找了一圈都没找到人。唯一证明江瀞玚待过的,是半杯凉透的茶,茶面漂浮的浮絮又表示这里也有一两天没来过人了。
他将每一层楼都仔细地检查了个遍,就连经年紧闭的房间也一一推开,可惜还是无果。
他不得不又回到底楼,试图寻找什么地下室的入口。终于,他发现了那扇门。
这一次,门内被锁上了,杨青盐不得不破门而入。
走在漆黑阴冷的通道中,杨青盐心中浮现起强烈的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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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允澜是被刺眼的阳光惊醒的,习惯了黑暗的双眼被强烈的光亮刺激到,很难睁开。这是哪里,怎么会有光?
周围熟悉的布局,头顶凶恶的凤凰,让她逐明晰——圣女庙。
她抬手捂住眼睛,迟钝的触觉让她有些不适,直到摸遍全身,才意识到那些沉重的锁链全没了。可是没有锁链又如何,精神衰弱的她根本站不起来,就单单支撑自己坐着都耗尽力气。
但是她也感觉到体内明显的变化,似有一股浑厚的气息贯通周身经脉,绵绵不绝地润泽筋络。如果不强行用力,只是放松地躺下,就能清晰感受这股气息的走向,所经过之处会少一分伤痛。
这算是解除封印了?那这股气息从何而来?
她试着直视顶穹泄露进来的阳光,一阵刺痛后干涩的眼眶被泪水润湿,苍白的脸上划过一道晶莹的湿痕。
阶下囚,活死人,解除封印又如何?
她终究没有逃得出张允澜的算计,一步步掉入陷阱,成了祭坛上的祭品。
耳边传来轻缓的脚步声,是江瀞玚来了。
她偏过头,看见一双乌革舄履,一半埋在密不透光的厚重皂裙底。
“还起得来吗?”江瀞玚居高临下地俯视她。
张允澜自知,此时人为刀俎己为鱼肉,嘴硬、逞强,都不过是给自取其辱添上一笔自欺欺人。倒不如坦然一点,
“起不来。”
没想到,下一刻,江瀞玚竟能屈尊降贵,蹲下来递出一只手。
张允澜终于抬眼好好儿打量她,今天的她与往日都不一样。
撇开那股子忧郁气质,今天的她眉眼舒展,不愁不忧,甚至让人看出些轻松坦然。佯装老成的脸或许因为太累了,瘦得少了些稚气,但细腻的肌肤依旧有光泽。深沉的眼眸难得澄澈,直勾勾盯着张允澜,全然表达出内心的某种意义上的渴望——就好像小女孩儿向你要糖,猎人向猎物索取皮毛。
为了应景吗?她还穿了一身黑色的衣服,梳了最简单的盘头。利利落落的,猎人才好收拾猎物。
即使是这样,她伸出的手还是让人无法抗拒,仿佛这种恩赐的殊荣真的值得飞蛾扑火。
张允澜看见她指尖粉嫩透亮,情不自禁握住,可那种浮于表面的温热一触即散,冰凉的手指在她掌心,怎么也捂不热。
就像这个人,外表再无害,都和她是势不两立的敌人——
她猛得清醒!就在那一瞬间,动作纷乱到看不清,就连江瀞玚都有些恍惚。
等二者都反应过来,张允澜已经被甩到十米开外,痛苦地蜷缩着。
原是张允澜想最后一搏,不知道怎么做到聚气成刃,趁着江瀞玚拉她起来,向她发难。可惜江瀞玚刻入肌肉地闪躲迅疾到张允澜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打了出去。
张允澜一遍痛苦地捂住小腹,一边苦笑,
“江瀞玚,你的戏做够了吧?要杀要剐,给个痛快!”
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自己眼花了,可是她明明看到江瀞玚眼里的伤心。但她不再相信此人的表情和眼神,那些都是精妙的伪装罢了。
她只想知道,如此大费周章,江瀞玚到底为她设计了多么别出心裁的“死刑”?
江瀞玚好像终于装不下去了,掏出了锃亮的匕首,朝她缓缓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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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手!”
江瀞玚抬手的那一瞬间,又一次被打断。她终于面露恼怒,回头去看来人——
杨青盐还是追了过来,手上还有一截锁链。他起初看到密室的锁链和血迹,他还以为是江瀞玚出了意外,沿着脚印继续追,不知道强行破开多少阻碍,才得以追到这里。看见有人举起匕首,他下意识阻拦,可是回过头的那张脸,竟然就是江瀞玚。
他无措地愣在原地。
江瀞玚尽量平复心情,
“别过来,回去。”
“……”杨青盐匆匆看了一眼地上的人,虽然不认识,但多半猜到了,“陛下,不可以,她是圣女,不能杀。”
“别插手我的事,回去!”江瀞玚语气强硬,脸色也难看起来,就连自称都忘了。
杨青盐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但他还是试图劝说:
“陛下,张允澜是圣女,可以为郸虞带来福佑,杀她会遭受……”
不等话说完,他只觉得自己被猛的一击,直接撞上神柱,后背脊梁传来刺痛。再低头,一双纤细的手掐着他的脖子,力气霸道,仿佛真的会掐断他的脖子,让他永远闭嘴。
杨青盐不敢对江瀞玚还手,依旧试图说服她:
“陛下……宫外还有百官请愿……天灾祸乱,万民煎熬,如果能得到圣女的祈福,一定能扭转乾坤,安定社稷……咳咳……”
江瀞玚杀圣女毫无理由,毕竟圣女只会给她带来好处。杨青盐知道江瀞玚心系天下,江山社稷和私人恩怨,孰轻孰重她会有分辨。
只是没想到,江瀞玚反问了他一句:
“在你看来,我现在是被私人仇怨蒙蔽,才想杀她?”
“如若不是,臣敢问陛下,为何?”
江瀞玚没说话,手逐渐松开,自嘲般冷笑。她抬头,看见凤凰雕像嗜血的眼睛,心底涌起凄凉。
为什么?为什么?她要给人人一个答复,却再也没有人来答复她。
突然间,杨青盐双眼一黑,直直倒了下去。
江瀞玚站在他身后,托住他,将他慢慢扶坐到墙角。
现在,她能继续了……